這場交手的勝負已分。
安陽已經下跪,甚至已經認輸,雖然打敗了一個孩子沒什麽值得驕傲的,但是結果就是如此。
程東一面在腦海裏面極力地搜羅着對一個人的贊美之詞,一面朝着安陽的方向走去:“嘿,聽着……你對于血藤的控制能力,的确要比我強得多知道嗎?而且你确實比我更懂得如何使用和駕馭這些東西,你真的是個聰明而且厲害的家夥,在這一點上,我真的沒有撒謊。”
程東的确沒有撒謊,隻是安陽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安陽隻是把頭低得更深,他的聲音發抖,聽不出是因爲痛苦還是因爲傷心:“我輸了,你殺了我吧。”
“分出勝負就好,都是自己人,何必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呢?”
程東大大咧咧地遞出去一隻手,腦幹終端的高樂卻是倉惶地大叫起來,“程東小心,安陽這家夥有問題。”
“他能有什麽問題……他還隻是個孩子。”
“正是因爲他還隻是個孩子,所以他的問題才很大……他那麽想殺了你,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投降?”
“算了吧高樂!”
程東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毛,兩人在意識網格裏的對話僅讓現實中的程東稍稍停頓了一小下,随後他接着把手遞向了安陽,“怎麽樣,小家夥,你有沒有受傷,應當可以站起來把?”
低垂下來的燈光,讓安陽的整張臉都被埋進了陰影當中,他幽幽咽咽地小聲說:“可是你不是說過嗎?”
這說話的聲音很小,讓程東不得不彎下腰,伸長脖子才能聽清楚,“說過什麽?”
“你不是說過……要不死不休嗎?”
一雙銳利且癫狂的眸子瞬間砸進了程東的瞳孔,安陽早已把兩隻手深深地插進地闆深處,露出泥頭的一小節手腕上,青紫色的筋脈與血管虬曲錯節,活像是古樹盤根。那一抹抹被他潑灑在地上的鮮血,那三顆被他吐在地上的碎牙,這些都是他預留好的伏筆,鮮血潑灑之處,正是血藤盛放之時。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森然道:“認輸并不代表結束,死才算!我們兩個人之間必須要死一個。死掉的人變成替代品,活着的那個和我姐姐一起去下一站,所以……你去死吧!”
猩紅的枝叉,在這方本應很大的辦公室中恣意生長,瘋狂蔓延。攔在安雲面前的電子幕牆在藤蔓反反複複的擠壓當中,終于迸濺成片片看不見形狀又辨不清顔色的空氣碎片,藤蔓的生長與停止似乎都隻發生于喘息之間。喘息之間,這些血藤仿佛見到了陽光的活木,喘息之間,這些陽光不見,這些血藤立刻停止狂歡,卻把這裏變成了一幅血腥惡臭的熱帶雨林。
“弟弟!”
安雲沒空搭理李申的死活,在電子幕牆突破的一刻,她就立刻手忙腳亂地沖進那片粘稠而鮮紅的雨林之中,那片雨林并不大,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這兩個人。
程東身上的傷口已經在這一瞬間複原如初,相反,安陽已經像個幹屍一樣躺在了地上。
“這……這是怎麽回事……”
安雲讷讷地嘀咕着自己的問題,讷讷地後退,她不住地搖着頭,眼睛裏已經噙滿了淚水,“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因爲……這是必要的犧牲啊,姐姐……”
躺在地上的安陽虛弱地擡起了眼簾,他朝着安雲豎起了一根拇指,随後幽幽道,“你們以爲在尖塔一樓所放射出來的汞蒸氣真的是爲了殺死你們的?你們以爲,身爲零号義體人的創造者與希瓦黴菌的第一見證人,【亞當】先生,會不知道那些毒蒸汽沒辦法殺掉你們嗎?”
程東的瞳孔大震,他怔怔地擡起頭盯着安陽的眼睛:“無處不在的耳朵……你們是想要……殺掉耳朵?”
安陽對程東的反問不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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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繼而接着道:“那群耳朵不論是逃跑了,還是死掉了,但他們終究還是會把你們已經抵達尖塔的事實傳給倒懸城。倒懸城也必然會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内,立刻派人趕往這裏。可是如果他們來到這裏以後,卻隻見到了我和亞當兩位活人,安雲和程東卻憑空消失了,你們覺得他們會怎麽做?”
李申,或者我們可以把他稱呼爲【亞當】,終于在此時緩緩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這座城市很大,大到随便一個轉身就可能是一輩子的陌路;這座城市也很小……”
程東苦澀的撓了撓頭,雖然在這種情形下說出下面的話很破壞氣氛,但是他還是讷讷地問道:“那個……請問,您是要和我講述青春、疼痛和愛情的故事嗎?”
李申沒好氣地白了程東一眼,接着道:“這座城市也很小……”
“我的弟弟怎麽樣?”
安雲記得眼圈通紅,“他不會有事吧!雖然他被移植了程東的基因序列,理論上來講不會那麽輕易地死掉,但是,把他打敗的可是程東啊!程東還一定吸收了我弟弟的生命能源。這樣下去的話……”
“你們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亞當的臉顯然變得更白了,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因爲憤怒。拳頭被她握得噼啪直響,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深呼吸,用幾近顫抖的聲音接着道:“這座城市也很小,小道……”
“姐姐我沒事!”安陽的聲音明顯精神了不少。
“太好了!”安雲高興地拍起了巴掌。
“靠!你們幾個王八蛋!你們故意的是不是!”
亞當額頭上的青筋爆現,他憤恨地扶了一把眼睛,哆哆嗦嗦地指着面前的三個人,“你們覺得自己很幽默?我在和你們說正事,而你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斷我!”
“所以,說正事的時候請你正常一點,不要盲目抒情……”
程東輕輕擡着兩隻手,示意亞當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我這個人是個大老粗,你說得那些個充滿詩意的……或者是感情充沛的詞句,我都聽不懂,言簡意赅最好。現在我知道你不算是個壞人了,所以……你到底要表達什麽?”
“好吧,你們這幫蠢蛋!”
亞當扶着額頭,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我要說的是,這座城市都隻是對你的試煉,這座霓虹城僅僅是一座基石。我做了這麽多努力,就是爲了等待着這一天。送你去下一站,送你離開新手村!”
“下一站?”程東不解道。
“新手村?”安雲看着亞當,同樣瞪大了眼睛。
猩紅的血藤退散,矗立在辦公室中央的懸梯便赫然展現在兩人的面前。亞當溫柔地撫摸着這家懸梯上的按鍵,那眼神似乎帶着穿越百年才有的滄桑,“這就是通往倒懸城的纜繩和雲梯,下一站,才是你們所要揮灑鮮血的地方。因爲到了那裏,你們将徹底失去黑瞳的幫助。榮耀邦,是一個我都沒有去過的地方。”
“我的妹妹在這上面?”
程東輕輕地蹙起眉頭,他狐疑地打量着這架上升的懸梯,“小耳朵也在上頭?”
“我所知道是,在霓虹市蘇醒的廢物部成員隻有兩個人。機體性能剛剛完備的暴食者,和精神錯亂的緘默者。至于其它的手指……”
亞當沉靜地注視着程東的雙瞳,“他們至少不在霓虹市。到上面去吧,如果你們在上面找不到人,那就去更高的地方,去倒懸城!那裏藏着整個聯邦的秘密。”
“倒懸城……不是手公司?”程東疑惑道。
“倒懸城爲什麽是手公司。”
亞當的語氣當中同樣帶着疑問,但是這種疑問伴随着上升懸梯的大門緩緩打開,而最終被急促切不容辯駁的堅定所替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程東,幾度想要伸手去觸碰他的肩膀,但最終還是變成了一聲歎息,“聽着,程東,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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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今天是怎樣打敗小安陽的。你不得不承認,小安陽實際上要比你更有機會抵達倒懸城。他要比你冷靜,他不會像你一樣随随便便就會陷入暴走。”
“所以……爲什麽不讓他和我們一起走?”程東可以猜到留在這裏将會面臨的是什麽,倒懸城不在乎被逮捕的人是不是程東本人,他們隻在乎完整的基因序列模組。經過義體改造的安陽在此時與程東的基因序列,理應已經變得完全一緻。如果他被倒懸城的家夥們帶走會怎麽樣?
被他們拆毀?
被他們切開?
被他們銷除記憶,變成傀儡嗎?
“我不能走。”
安陽靜靜地在地上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腦袋可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他的身體看樣子已經完全康複了,隻是面色依舊那麽蒼白,“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
“你不恨我了?”程東微笑道。
“恨?嗯……算是吧!但我恨的不是你。”
安陽靜靜地凝視着房間裏的天花闆,空空蕩蕩的天花闆上,隻懸着一盞巨大而華貴的琉璃吊燈,他突然間特别想笑,“當初離開玩偶之家以後,我費勁了千辛萬苦才來到了尖塔。是我主動找到的亞當先生,是我主動要獲得最爲強大的力量。但我不是因爲恨你才做了這件事……我恨的那個人,是我自己。”
“這座城市……就像這座吊燈一樣,不是嗎?”
衆人靜靜地聽着安陽說話,在此時竟然沒人願意打斷他。人們随着安陽的手指看向那個吊燈,金燦燦的琉璃光芒揮灑,仿佛璀璨夢境當中的一顆晶瑩剔透的鑽石,“事實上……不論是怎樣美麗的吊燈,它的基座,都隻是個可憐的白熾燈泡而已。程東,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你一樣成爲一個可靠的英雄,我沒辦法像你一樣一次又一次地從泥土裏爬起來去和人拼命,但是,我願意用我的方法爲這座城市犧牲。”
“别忘了,我可是個妙手神偷來的!”
安陽的眼睛在閃着金光,“所以,我才是那個應該被倒懸城帶走的人。”
“可是……”
程東和安雲已經被亞當連拖帶拽地塞進了懸梯當中,安雲扒着門框,仍然舍不得離開,“可你還是個孩子啊!”
“姐,我死不了的!”
安陽扯了扯嘴角,“我們在倒懸成見,我會活下來的,所以你們也要努力活下去啊!”
“記住!榮耀邦是聯邦的工業核心地帶,就算是我也隻有每個月在例行機體檢查時,乘着這架懸梯,抵達他們的質檢部門而已。總之到了那裏以後,程東,你一定不要沖動,多聽一聽安雲的建議。這也正是我爲什麽要在今天安排你和小安陽打一架的真正原因。”
亞當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堆,電梯門卻已經因爲時限抵達而自動關閉,通向下一站的上升懸梯,是不會關門的。
亞當對着懸梯裏的人再次大聲地交代道:“千萬記得,一個随意陷入瘋狂的獅子,同時也喪失了對敵人最大的威脅。可以悍勇,但不要沖動,不要太過依賴暴走狀态,那一定會害死你的!”
懸梯穩步攀升,關在電梯裏的人用力地掏了掏耳朵,随後攤開手,一臉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他聽到了吧……”
亞當急切地拍着玻璃,他扭過頭對安陽着急道,“他會聽到的,會照做的對不對?”
“切……那種白癡……他聽不聽到不重要,因爲他即便聽到了也會忘掉。”
安陽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甚至還好整以暇地翹起了二郎腿,“和他打得這一架倒是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死心……說起來容易,可是誰又能像他一樣,認準一條路跑到黑呢?”
房門就在此時被一大群人一把推開。
“誰是零号義體人?”
安陽大大咧咧地伸出一隻手:“我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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