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冷冷地盯着重新被嵌入牆壁當中的程東厲聲道,“你隻會給這座城市帶來災禍!怪物,看看你的樣子,像是一條被主人遺棄了的,發了瘋的狗!”
刺耳的嘶吼聲再度從程東的嘴裏爆發出來,牆壁深處,無數根招展的血藤呼嘯着湧向安陽,安雲還欲再度出手,卻被一團無形的電子屏障攔在了外面。
血藤織就的荊棘高牆轉瞬之間土崩瓦解,安雲看到,安陽的雙肩已經被萬餘計恐怖的血藤所貫穿,這些血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黑色,随後在牆面的深處,傳來了一聲冰冷的呢喃:“開!”
招展的血藤從安陽的傷口處叢生出萬餘計猙獰的枝丫,這男孩的兩條手臂應聲被炸成了碎片。猩紅的鮮血潑灑在大理石地面之上,幾乎未做絲毫停留,安陽也脫口而出一個字,“樹!”
一字排開的鮮血仿佛沸騰了一般,無數粗壯的血藤也自安陽的血泊當中磅礴而出,直奔牆縫裏的程東而去,隻聽“噗噗噗”的一串悶響過後,安陽再度森然地開口:“開!”
牆壁深處被招展的血藤扯開一個大洞,而早已陷入癫狂的程東就這樣軟軟地從大洞當中倒了下去,像是一條被鮮血染得通紅的綢緞,安安靜靜地趴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往複的生機。
程東……死了?
“放我出去!程東!程東,你醒醒!”
安雲奮力地拍打着面前的電子屏障,她身上的黑霧變得愈發濃重,然而狂躁的希瓦黴菌卻沒辦法對無機物産生任何實質性的損傷。她轉頭怨毒地盯着李申,歇斯底裏地大吼道,“李申!你王八蛋!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鬼?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希望這世界上真的有鬼!”
李申的臉上竟然并沒有浮現出半點得勝的竊喜,他沉靜地看着安陽走到他的面前,用他的手,來回摸索着安陽那雙剛長出來的手臂,痛惜道,“疼嗎?”
安陽勉強地在臉上扯出一副笑容,不語,輕輕地搖了搖頭。
“聽說過巴别塔的故事嗎?”
李申輕輕地将安陽的手放下,轉頭一臉沉寂地盯着電子幕牆另一頭的安雲,“上帝用彩虹作爲與人類的約定,誓言不會再用大洪水毀滅大地。那時的人類都講同一種語言,都有同一種口音。可是有一天,人類不再相信和上帝所締結的約定了,他們要建立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頂通天,以此躲避大洪水,讓世界和子孫傳揚他們的名。”
安雲并沒有理會他,她仍在努力地搜索着高樂的終端信号。
失敗、失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程東的軀體已經看不見絲毫的起伏,安雲甚至可以感受到,程東身體上的溫度正在一點點地流逝幹淨。
李申頓了頓,繼續道:“上帝自然不容許人類質疑,更不容許人類亵渎身爲神的尊嚴。所以,建造巴别塔的這一偉大願景,到了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他的話鋒一轉,語氣因爲激動而變得顫抖起來,“然而誰能想到,在有生之年,我和我的夥伴們,竟然真的建立起了這座雄偉的巴别塔!不是爲了躲避洪水,而是爲了躲避戰禍!這座巴别塔上可通天,付出的代價,卻是幾百萬手足的生命!”
“你要和我表達什麽?你會痛心是嗎?拆散了那麽多個家庭,把那麽多的同胞變成怪物,變成屍體,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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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出自你的本意對嗎?你想把一切責任都推給戰争?”
安雲眼神中的怨毒半分不減,她陰冷地盯着李申,從唇邊扯出了一抹更爲陰冷的微笑,“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對不對?當然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保障我們的聯邦不受戰亂之苦,我都懂……自我感動的殺人狂,你要說的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
李申苦笑着搖了搖頭,“這不是我想見到的世界。”
“的确如此。”
安雲臉上仍挂着那副挑釁般的笑意,“記憶共享公約和光榮進化并沒有完美地在這座城市中落實,這當然不是你想見到的世界!”
“記憶共享公約和現在的光榮進化政策不是我提出來的!”李申啞着嗓子大吼道。
可是安雲咆哮的聲音顯然更大:“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是……”
李申仿佛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他無力地低下頭,聲音已從剛才的怒吼變成了嗫嚅,“是上帝之手……”
“上帝之手和伊甸園之眼,是一個權利中心的一體兩面……”
安雲憤憤冷聲道,“你們兩個之間有區别嗎?”
“上帝之手和伊甸園之眼的關系的确如此,但黑瞳不是。”
李申的聲音又開始了莫名其妙的顫抖,“我說過,這座城市并不是我想要見到的世界!就連程東都是我親自喚醒的,我不希望每個人都活在這種虛無的環境當中,這和缸中之腦并沒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别!我本以爲程東就會是這次改變的契機,我本以爲重新喚醒程東,就能夠集結起當年由尖塔所創造出的那五根手指,我本以爲……”
安雲的面色一凜,她微微地偏過腦袋,用眼角斜睨着李申,輕聲道:“這也是你們的計劃嗎?”
“什麽計劃?”
“給我洗腦,讓我把你們當做戰友,當做自己人,然後再從靈魂深處将我摧毀?共情實驗……我聽過這個名詞,上帝之手是掌控着所有人命運細絲的至高存在,它所需要的不是認同,而是絕對的統治。”
“呵呵……”
李申苦笑着搖了搖頭,“倒懸城的規矩對嗎?如果我說,現在的我,已經完全被倒懸城架空了,你信不信?”
“隻是因爲被架空,所以你才要反抗?利用我們這些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棋子?”
“不,是因爲不認可,才會被架空。”
李申無奈地把酒杯放下,他輕輕撫摸着安陽的頭,接着道,“我說過,黑瞳裏并非所有人都是好人……碩鼠、善修羅還有一大批我查不到,也懶得查的小喽啰,他們仍然全心全意地在爲那座倒懸城而服務。我的确是伊甸園之眼和這座尖塔的創造者,我甚至還擁有【亞當】這樣的名号,但是那又怎樣?我犧牲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卻并不是爲了創造出這麽一個外表浮華可内在腐敗的世界!這一切都錯了!我用自己所分化出的意識體不間斷地對你們做出提示,逼着你們走向真理之路,然而……然而程東……”
他的臉上再度浮現出了那麽凄慘的苦笑:“這家夥和幾十年前東西部戰争時候的殺人機器一樣魯莽,他這樣的人,不論嘗試幾次,都沒辦法徹底擊毀倒懸城的。”
“所以你就殺了他?”
“你不明白!霓虹市,隻是這座巴别塔的基石,是塔底!如果連我都沒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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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打敗的話,即便他再度見到倒懸城的原貌,他也一樣隻有死路一條。”
李申黯然地坐回轉椅上,安陽從始至終都在靜靜地聽着他的講述,見到李申坐下,他甚至立刻就爲其斟上了一壺茶:“我就是程東,或許我可以……”
“你不可以。”
李申的态度堅決而果斷,“你不是程東,我承認你很機靈,也很聰明。你可以迅速地掌握血藤和蠍刃的使用方法,但是……你不是程東。這座城市完了,我們……”
“你說完了沒有……”
當這段聲音刺破耳膜的時候,所有人的臉上都是聳然一驚,他們驚喜地把頭朝着程東的方向轉了過去,那個家夥即便胸膛被剖開了一個大洞,卻再度從血泊當中爬了起來。他眼神之中的狂躁與殺意已然消散不見,與之相對的,則是一片晴朗與安甯。
胸口上皮肉和骨頭猙獰地向外翻卷着,那顆裸露在外的心髒,卻依舊在強有力地跳動,他沒死,而且還能再戰。
“安雲小丫頭,你剛才找我?”
“我我我……你……”
意識網格裏終于出現了高樂的聲音,一時間,安雲竟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應該擔憂,“你怎麽樣,程東他……”
“他啊……放心,他死不了!”
高樂似乎一點都不擔心程東此時的身體狀況,他此時非但可以和安雲恍若無事地聊着家常,甚至還有閑心揶揄程東兩句,“這王八蛋是小強命,除非把他燒成了灰,或者錘成了泥,否則就算隻剩下一根手指頭,他都會和别人拼命到底的。”
“那剛才怎麽……”
“剛才啊……那可說來話長了!”
高樂心有餘悸地嘀咕道,“程東是我見過的全義體改造者當中,自我意識最強大的一個。即便我已經與他的腦幹終端達成了完美契合,可是在他陷入暴走之後,也根本沒有辦法從他的狂意當中脫身而出。這麽說吧,他的意識體就像一座監牢,平時監牢的大門是敞開的,可是一旦他陷入暴走狀态,即便是用核彈恐怕都沒辦法把這扇牢門炸開。這家夥,就像是專門爲了征戰而生的一樣,越大的痛苦,反而會激發他越可怕的力量。”
“我們再來過?臭泥鳅!”
程東已然收回了他滿身的血藤和雙臂上的蠍刃,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軀體上的劇痛,緩緩地向安陽遞出了一隻手,嘴角上似乎還浮現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這不禁讓安陽渾身的汗毛倒豎。
這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他的武器,向來不是自己誇張的義體機能。他最強大的武器,隻是他的拳頭。”
安陽記得,李申曾在很久之前和他這麽說過,“不死心,這是他在東西部戰區當中可以橫行無忌的真正原因,與血藤和生命能源剝奪都沒有絲毫關系,他長着一顆不會死掉的心。或許隻有這樣,他才能夠成爲這座暗無天日的城市當中,最明亮的那束光吧。”
“怎麽了?”
程東扭了扭脖子,骨節之上傳來了一連串清脆的響聲,“用那些血藤,嘗試着殺了我!”
那顆裸露在外的心髒一張一弛,像是不知疲倦地馬達。
“好!”
遍體血藤招搖,握拳,蠍刃彈出。
安陽冷冷道,“生死勿論?”
“生死勿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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