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辦公室的陳設并沒有程東想象中的那麽奢華，光整的大理石瓷磚，一張巨大的紅木會議桌，僅此而已。最爲惹眼的并非是背對着兩人的那個名叫【李申】的男人，反倒是橫列在正中央的上升懸梯，第一個刺入兩人的瞳孔。
尖塔之上，還有尖塔？
“你們來了？”
那男人說話的聲音很輕，依舊背對着二人，淺淺地啄了一口杯中的紅酒。在那張紅木會議桌的前方立刻升起了兩把石質的椅子，“我這裏好久都沒迎來客人了，坐。”
“李申！”
血藤招展，程東操着雙臂上的蠍刃登時化作一道紅光，仇人見面，又何須廢話？可那個坐在轉椅上的男人根本連頭都沒回，左手摸到腰上，回身便是一槍打來。這是一支再普通不過的喀邁拉手槍，它所發射的彈藥也是霓虹市再普通不過的特性燃燒子彈，然而連一整支械傀部隊都無所畏懼的程東，偏偏就被這麽一小粒不起眼的子彈擊中，渾身上下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痛苦的倒地，嘶号，焦灼的惡臭立時在不大的辦公室内回蕩開來。
“李申，你還記得我嗎？”
安雲的瞳孔轉瞬之間變作金黃之色，黴菌武裝着身，大團的黑色煙霧立刻在她周圍彌散開來，她幾步擋在程東的面前，凝實雙拳，無數條細密的菌絲沿着她的身體有規律地擺動，“這身黴菌全部都是拜你所賜……廢物！是時候還回你欠的債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哦，我可愛的工匠小姐……上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應該才剛剛不滿七周歲。”
那個身影終于緩緩地從椅子上轉過身來，這是一個清瘦、蒼白且略顯疲态的男人，梳着一絲不苟的三七分油頭，身穿一襲不帶絲毫褶皺的深藍色西服，帶着一架細邊的金絲眼鏡。
這個人不是安雲和程東在霓虹市中見過的任何一個李申！
“當時你才這麽大吧……”
這個李申擡手在身邊比劃了一個及腰的高度，随後文弱地笑道，“我們爲什麽不能坐下來談一談呢？”
“有什麽好談的！”
安雲擔憂地看了一眼在火焰中絲毫掙紮的程東，轉而咬牙切齒地朝着李申嘶吼道，“你殺了程東，害死了夜嘯黨的兄弟，背着這麽多冤死的亡魂，你能睡得踏實嗎！”
“殺了程東？”
李申爽朗地大笑了兩聲，“火焰的确是所有碳基生物的天敵，但是程東除外。憑借着他的細胞增殖速度，這點火焰，怎麽可能輕輕松松地把他燒死呢？我這麽做，無非是讓他冷靜一下罷了。倒是你啊，我可愛的安雲侄女，沒想到廣山和瑤姐家的孩子，在成年了以後竟然也會變得這麽沖動。”
“你放屁！我父母怎麽可能認識你這樣的人渣！”
“誰說不是呢，你那充滿人性的偉大的父母，怎麽可能認識我這樣抛妻棄子的廢物人渣呢？”
李申挑了挑眉，随即慘然地幽幽道，“然而很不幸，他們非但是我的同事，而且是我曾經最親密的下屬。我就是尖塔的創始人，光榮進化的第一位發起者。”
“幾十年過去了，我的父母都已經……”
安雲的瞳孔大震，她啞着嗓子澀聲道，“你怎麽可能……”
“我怎麽可能一點都不見老态？”
李申輕輕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用兩隻手肘撐着轉椅的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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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好整以暇地盯着安雲，“既然記憶都可以進行移植和轉嫁，修複一具人類的肉體軀殼，又有什麽值得驚訝的呢？至于你的父母……”
“李申！”
李申的話剛剛說道一半，原本還在熊熊大火當中掙紮與嘶吼的程東卻突然暴發出了一聲震天撼地的嘶鳴。一根根猙獰而兇蠻的血藤從烈焰當中迸射而出，爛肉和鮮血濺在焦灼的大火之上，令人牙酸骨蘇的“呲呲”聲不絕于耳，焦糊與腥臭混合成了一股讓人頭皮發麻的可怕氣味，火焰當中的人影晃動，他爬了起來。
“撕了你……”
義體暴走！
“程東，等等！”
李申的确該死，但他不敢現在就死。關于倒懸城、關于手公司、關于尖塔，關于安雲的父母，這個家夥的心中藏着太多有價值的情報了，程東不該現在就将他抹殺掉。更何況，常态之下的程東，對待敵人的手段有多麽冷血與殘忍，安雲不是沒有見過，碩鼠就是最好的證明。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便程東真的能夠殺掉李申，安雲也無法确保他們能夠獲得有關于李申的完整的刻度芯片。
她幾乎是在程東撲向李申的同時，便張開了自己的意識網格。隻要能夠和高樂取得有效的聯絡，她或許可以借由高樂之手，來暫時抑制住暴走狀态下的程東。
【通信失敗，請選擇正确的連接對象……】
“媽的，快點啊！”
眼前的一切仿佛慢鏡頭般在安雲的眼前閃過，她看到那一根根猙獰得猶如血管似的藤蔓刺破了程東的皮肉，她看到虬曲的血藤像是一張惡魔的大手攫向李申的軀殼，她看到李申淡然的眉宇間終于顯出了一抹慌亂，那個男人在急速後退，另外一個男人已經突破了熊熊業火，飛身至半空之上。
【通信失敗。
通信失敗。
通信失敗。】
她甚至已經閉上了眼睛，她不敢擡眼看面前的一切。努力了這麽久，想要找到父母的下落，想要找到推翻手公司的突破口，而此時明明距離真相近在咫尺，卻要被這個自己最信賴的瘋子親手毀掉。
【轟隆！】
這聲悶響，讓安雲的整個身體都爲之一顫。
一切都結束了……
“你果然是個很容易被挑撥到發狂的家夥，這可不好……”
是李申的聲音？
那男人的聲音依舊輕描淡寫，仿佛剛才發生的關乎性命的危機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安雲緩緩地張開了眼睛，而映入眼簾的一幕卻像是子彈一樣，重重地在她的心裏炸膛。
李申果然好端端地坐在轉椅之上，而在那個紅木長桌前面，正站着一個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安陽。
此時的安陽渾身盡數被一大片殷紅的血藤所包裹，在招展的血藤之下，是他的一張果敢卻稚嫩的小臉。
“弟弟！”
安雲想要沖上去一把抱住他，可是她還沒等跑出去兩步就瞬間摔倒在地上。剛才恐怖的場面曆曆在目，她的雙腿就像是被人抽掉了骨頭一樣軟弱無力。安雲噙着淚水，一臉柔情地盯着安陽，此時俨然已經忘記了安陽在身體上發生的變化，“安陽你沒事！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
安陽則冷冷地瞥了一眼安雲，那眼神如刀似劍，冰冷得好像是在盯着一個死物，“收起你鳄魚的眼淚。”
安雲的身軀又一次劇烈地震顫，她不可置信地顫聲道：“鳄魚……的眼淚？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撕了你……”
程東從牆上把自己的身體拔了出來，匍匐在地上，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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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藤明顯比安陽要粗壯得多，“垃圾，撕了你！”
數萬計藤蔓在空中抽打得“噼啪”作響，俯身，沖鋒，蠍刃铮鳴。
“程東你等等！那是安陽啊！”
安雲不假思索地縱身擋在安陽身邊，卻被一條粗壯的藤蔓重重地甩飛到一旁，“滾！殺了李申，殺了這個狗雜碎！”
程東的目标并不是安陽，然而安陽的目标卻也很明确。
他的目标正是程東。
這個身材嬌小的男孩先是低頭躲過了數道血藤的夾擊，随後迅速欺身而上，握拳，蠍刃彈出，側腰，扭胯，一記直拳當即刺了出去。狂躁的程東嘶吼一聲，立時倒飛而出。
安雲已經完全被眼前的變數看傻了眼，蠍刃，血藤，恐怖的力量……這些明明應該與程東息息相關的能力，此刻卻偏偏轉移到了安陽身上，而且看情況，安陽要比程東運用得更爲熟練。
安雲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弟弟，這個嬌小的男孩在此刻，竟讓他感覺無比陌生，陌生到手腳發涼。
她思索了片刻，心中的千言萬語，卻隻彙成了一個名字：“安陽……”
“安陽已經死了。”
那個嬌小的男孩冷冷地别過臉來，他的眼神依舊像之前一樣陌生，“我是程東，我是1号程東。”
“你對我弟弟做了什麽！”
安雲嘶吼着便要沖到李申近前，面前卻突然被一排血藤所至就的荊棘高牆所攔住。不等李申開口，安陽卻搶先一步說道：“别碰他，别逼我不顧念手足情分……”
安陽的每一句話都似乎說得極爲艱難，他的眼睛充血，似乎正在努力地壓抑着内心的某種可怕的情緒。
安陽還認識我！
安雲在心頭一喜，她隔着那堵荊棘高牆再度對李申嘶吼道：“李申！你他媽/的究竟對我弟弟做了什麽！”
“我隻是給了他，他所需要的力量而已。”
李申倒是把話說得輕描淡寫，在掩映的血藤當中，安雲看到那男人再度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再度輕輕地啄了一口杯中殷紅的液體，“是他找到了尖塔，是他提出的要求，他要殺了程東，要以此給自己的姐姐報仇。我隻是滿足了他的願望而已。”
“你放屁！我明明沒有死！”
“我當然知道你沒死，他當然也知道。”
李申好整以暇地住着臉頰，靜靜地看着安陽的背影，那眼神充滿了一種狂熱的寵溺，像是一個年過古稀突然抱到了重孫子一樣老人，“我甚至和他講述了當年創造零号義體人時面臨的死亡考驗，但是他竟然都不在乎，他竟然能挺得過來。不愧是廣山家的孩子……這是聯邦，乃至整個世界上的第二個生物體改造成功的案例，歐米茄不再是世界上的唯一，我們創造了一個更爲穩定，也更有責任感的殺戮機器。不，安陽侄子不能被稱作是殺戮機器，他應當是……這座城市的新神！”
“不可能的！”
安雲啞然道，“碩鼠明明說過，他隻創造出了程東一個人……安陽是被注射了程東的數據模組對不對，你們這群狗雜種，隻是利用安陽來做試驗品對不對！”
“試驗品？得了吧！誰會爲了對付區區一個零号義體人而下血本，培養出那麽一個極不穩定的殺戮機器呢？你知道在創造那五個初代義體人的時候死掉過多少試驗品嗎？32萬個，現在聯邦的人口這麽緊張，去哪找32萬個孩子來給我們進行這樣的實驗計劃啊！”
李申張狂地大笑着，“更何況，在黑瞳裏，也不見得每個人都是好人啊……碩鼠不知道小安陽的事，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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