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緊我!”
在引擎的轟鳴聲中,這輛摩托以萬夫不當之勢直奔着面前的這頭鋼鐵巨獸駛去,震耳的風聲在耳畔歇斯底裏地咆哮着,迎着那頭兇獸,安雲将身體誇張地壓在摩托車身上,擡起了那條剛換上的合金義肢,手掌中心的白光充盈。
【希瓦黴菌的共生體?你就是傑姆森口中的工匠小姐嗎?今天剛好借着這機會把你們一網打盡。】
“抓得住我再說!”
說話間,安雲猛然把車頭朝着旁邊一擺,高速行駛的摩托車立刻以這頭鋼鐵巨獸腳部的合金支架爲軸,蕩開了一條漂亮的弧線,掌心之中的電漿子彈蓄勢待發,可她偏偏隻是瞄準,仍不發射。
面對一隻在身邊環繞,且速度極快的飛蟲,人類會做出的第一種選擇是什麽?
揮手,或者擡腳,把面前那隻惱人的蟲子碾成肉泥。
如今這頭巨獸,顯然正被一隻聰明由惱人的蟲子所困擾。
他有意擡起自己被鐵索纏住的那隻腳,意圖以此率先破壞摩托車的平衡,再順勢将那兩個人踩扁。
恰巧安雲在等的,就是他擡腳的時機。
車把上的鐵索瞬間崩斷,高速行駛的摩托車卻在引擎的嘶鳴聲中驟然橫過車身,徑自朝着巨獸駛去,那顆灼熱的電漿炮彈也在這一瞬間自安雲的掌心噴薄而出,子彈的目标并不是巨獸的機械核心,而是它另外一條支撐腿的腿部關節。
在一聲振聾發聩的巨響之後,這頭巨獸轟然向後倒去,竟然也順勢将身後的三五頭機械怪物砸倒。此時,安雲的摩托車頭卻已然再度高高地擡起,碾過巨獸的身軀,絕塵而去,轉瞬之間便消失在了這片曠野之中。
在場的衆人從錯愕再到驚喜,這一切變數來得太過突然,他們甚至到現在才意識到,剛剛出現救走程東的人,正是這幾個月以來一直帶領着夜嘯黨給他們運送生活物資的莉茜老大。
當一道光與另一道光相遇,這個世界的希望便絕對會增加幾倍。
衆人再度歡呼起來。
“兄弟們!拿起我們的槍,守住我們的家園,把這群機械怪物從這片土地上趕出去!”
“吼!”
【嫌疑人安雲、程東,立刻停止你們的叛逃行爲,現在迅速停車接受檢查,否則我們将采取強制手段!】
荒蕪的路面上,一輛摩托車正保持着高速行駛的狀态,即便身後是數架飛機的窮追猛打,但車上的兩個人看上去卻依舊十分輕松,這一幕不論怎麽看都是那麽的似曾相識。當然了,他們最終的目标,還是離開西城區。
“知道嗎?”
奶茶色的短發在狂躁的大風中瘋狂地揮舞着身軀,安雲一面賣力地躲避着自上而下傾瀉的子彈,一面卻仍不忘和身後的程東打着哈哈,風聲很大,所以她說話的聲音更大,“在霓虹市,有這麽幾句笑話。警察說的站着别動,記安局說的放下武器,還有聯邦駐軍說的,他們要采取強制手段了。”
程東緊緊地抱着安雲盈盈一握的腰肢,同樣大聲地回應道:“因爲罪犯不可能站着不動,反記憶共享的暴力份子不可能放下武器,而聯邦駐軍所謂的……”
“當聯邦駐軍告訴你說,他即将采取強制手段的時候……其實他們已經開始執行強制手段了。所以如果當你可以活着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請一定要相信,他們已經拿你沒辦法了。”
風裏盡是二人狷狂的笑聲。
【你在挑釁聯邦!】
程東朝着天上的那幾隻怪鳥大大方方地亮起了中指。
“還有多遠?”
程東狐疑地盯着滿是垃圾與廢墟的黃泥土路,在這個時代即便是貧民聚居的北城區也很難見到一條絕對意義上的黃泥土路,可是他面前的這條便正是如此,破敗不堪,而且坑坑窪窪。即便是摩托車駕駛技術極爲娴熟的安雲,也不得不在此減慢了車速。
“馬上到了。”
安雲專心緻志地捏着車把,在這種路面上隻要一個分神,很容易就會讓自己的車子因爲失控而發生側翻,天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從車上摔倒,兩個人會面對什麽樣的結局。
“這似乎和我們上一次離開的那條路不大一樣。”
安雲的肩頭微微一震,這并不是因爲自己的某個陰謀被人戳破而産生的震驚,她隻是單純的認爲那個時候的程東已經徹底喪失了神智:“你……你說的上次……是哪一次?”
“就是你救我離開的那次,帶着小耳朵一起出城的那次。”
“你那時候還有意識?”
程東的臉上仍然挂着那副無害而樸實的笑意:“我暈倒了,但是高樂還醒着啊。錄音與回放功能,這應該并不是一件稀奇事把。”
天上的那幾隻怪鳥并未對他們咬得太死,而今哪幾架飛機僅僅是盤旋在兩人的頭頂,此番的狀态與其說是追捕,倒更像是在替二人保駕護航。
【天生的叛徒,你終将會背叛一切的。】
“别理他們。”
引擎幾次掙紮着發動油門,可是颠簸的路況顯然成爲了桎梏二人前行的最大阻力。安雲可以從自己的腰身上感受到來自程東靈魂深處的戰栗——戰争後遺症。
即便作爲一個殺手,也無法真正地将自己從屠殺同胞的噩夢當中徹底抽離出來。雖然程東經常把屠夫和冷血殺手這樣的字眼挂在嘴邊,但是相反的,一個人越是在意什麽,才會不停地在口中重複什麽不是嗎?
在東西部戰争的時候,他殺了多少人,殺掉的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是他曾經的戰友,這恐怕隻有親曆過那次戰争的人才能記得起來。
【尊敬的安雲女士,你确信身後的這個男人不會再一次将你的刻度摘除嗎?一個人的背叛,隻有一次和無數次。他既然可以背叛公司,背叛自己的親人,背叛曾經的愛情。自然也可以爲了各種浮誇的原因而背叛你。他是個叛徒。】
“你放屁!”
無數的血藤從地面湧起,像是地獄深處的鬼手,意圖攫取天上的黑影。然而盤旋在二人頭上的雄鷹卻靈巧地攀升至更高的天空,這些張狂的血藤因爲失去了目标,而再度沒入大地。
【他背叛了整個西城區,這是親眼可見的事實,不是嗎?】
“别聽他們的,他們想要激怒你!”
腦幹終端的高樂也在極力地克制着程東血液當中升騰的怒火,“他們希望你陷入暴走,他們希望你發狂,希望能借着你的手,來徹底抹殺掉安雲小丫頭。”
“我知道……可是他們說的沒錯,我的确是個叛徒。我……”
“所以,這也是你們的計策嗎?”
安雲的聲音傲慢而充滿了挑釁的意味,她并沒有理會程東和高樂在意識網格當中的對話,這句話是說給老鷹聽的,說得很大聲,“你們沒辦法抓住我,所以想要分化我和程東?”
【尊敬的工匠小姐,既然你們執意要自行前往尖塔,那我們又何必阻攔呢?這座城市的所有機械,都應爲我技術科所用,這是不争的事實,你應該知道的。包括這個程東!】
“程東不是機器。”
【他的确不是機器,但他也不能否認,自己正是尖塔所培養出的孩子。他的身體,他的思想,他的能力,全部都來自于尖塔。我們創造他,正是爲了令其達成維持聯邦穩定的偉大使命,他又怎麽不能算作機器了。他背棄了自己的神聖職責,這不是背叛,又是什麽?】
【程東!】
巨大的金屬怪鳥在天空咆哮着。
【看看你自己那惡心的身體吧,想想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身份去拜訪自己的母親。你以爲,擁有了人類的軀殼,便可以将自己稱之爲人類了嗎?你隻是個怪物,你存在的意義便正是爲了聯邦的繁榮和穩定而執行殺戮。否則,你又以爲自己是個什麽東西?是照亮霓虹的太陽?是那群垃圾空中的英雄,是光?】
“我誰也不是,我不爲任何人服務,我他媽隻是我!”
程東從安雲的腰上摸出了一杆喀邁拉-2型短截手槍,他發瘋似的朝着天空扣動着扳機,槍管噴着灼火,而天上的聒噪聲卻仍未止息。
【想一想你爲什麽而存在,想一想你爲那個可笑的理想所付出的努力,付出的犧牲,和得到的回報都是怎樣的。一個連記憶都蕩然無存的軀殼,你又憑什麽相信自己腦海當中所幻想出來的畫面,就是真實在你的生活中經曆的一切呢?刻度既然可以被任意下載和保存,你有憑什麽相信,自己腦海當中的那些記憶,就沒有被人動過手腳?】
程東不說話了。
當記憶像是儲存在u盤裏的數據一樣,可以随便被人拿來使用,換言之,是否就證明了,這些所謂的記憶數據,是真的可以被人進行大刀闊斧的修改呢?
這是個連面容和腦袋都可以被人做得以假亂真的年代,身體既然都可以造假,更何況是一個人的記憶。
【想清楚,爲了你一個人虛妄的記憶,究竟要葬送多少個鮮活的生命。殺死那些人的,究竟是公司,還是你自己!】
【想清楚,你是在爲所有人創造一個新的世界,還是在毀掉他們已經擁有的,所有美好的東西!】
【想清楚,安陽爲什麽會離你而去,菜刀爲什麽會突然和你反目成仇。想清楚,你真的想要毀了眼前已經擁有的一切嗎?】
【想清楚,你究竟要以什麽樣的身份,在這座城市裏重生!】
攔在西南城區邊界的鐵絲電網甚至已經爲他們二人敞開了大門,盤旋在天上的飛機就這麽安靜地懸停在西城區的天際,他們的确像是自己說的那樣沒有追來,目送着二人朝着那座漆黑的尖塔絕塵而去。
老鷹們跟了這麽久,莫非隻是想和程東說出這些話嗎?
他們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攔已經晉升爲蘇醒者的程東,所以幹脆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擾亂程東的内心?
最可怕的謊言,句句都是實話。
老鷹方才的一番話便正是如此,他們沒有撒謊,霓虹市的居民們雖然沒有擁有記憶的自由,但是他們至少擁有快樂。爲了尋回記憶,而将眼前的一切徹底撕碎嗎?
“我或許……真的是個叛徒。”
程東讷讷地嘀咕道。
安雲沒有說話,隻是埋着頭,一個勁地催動着油門。
她想不出該用什麽樣的方式來反駁老鷹們方才的理論,甚至是自诩頭腦清醒的她自己,甚至也有一刻在懷疑,自己的記憶也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被人鬼祟地動過了手腳。
擊潰謊言的最佳辦法,便是親身實踐這些謊言。
解決一切問題的最佳答案,便就在眼前的這座尖塔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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