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在嘶号奔逃,引擎發動,機車魚貫湧出地下。
“到上面去!”
“老大在哪?”
“b計劃,全員撤離!立刻全員撤離!”
猴子已經離開了,短暫的黑暗中,讓程東看不見衆人的身影。小耳朵和安雲不知去向,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恐懼感瞬間爬上了心頭。
這種感覺,來自東西部戰争。
程東能感受到面前仍然站着一個人,這個人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是正常災難的始作俑者。
“都是假的,對嗎?”
藍色金屬讓他剛剛複原的身體再度陷入孱弱無比的狀态,他不明白,爲什麽這個家夥要親手毀掉自己已經擁有的平和與安甯,眼前的這個胖子沒有任何與公司沆瀣一氣的動機,他孱弱,他卑微,他在外面根本無法生存。
是【避難所】給了他一個可以停靠的港灣,這裏本該是他的家才對。
“關于光,關于忠誠,關于自由和尊嚴……關于……關于安雲,你和小耳朵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對嗎?”
“真的,或者是假的,這些都不重要。”
程東看不清黑暗中那個胖子的表情,他沒有在此時喚醒高樂,那張肥膩而惡心的臉,他這輩子也不想再次想起。
胖子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上的波瀾,他隻是幽幽道:“我隻是想快點把這一切結束罷了,我是指……我們。”
“你果然還有同夥!”
“依照你的義體指标上來看,經受過工匠小姐的全力施救,你在當天晚上就可以蘇醒。”
胖子的語意深沉,“所以護工特地給我留了門,是的,護工也是我的同事。這場戲,從工匠小姐決定把你救回避難所,就已經開始了。”
程東掙紮着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是一萬次嘗試,隻能迎來第一萬零一次摔倒:“我真是個蠢貨,我他媽竟然真的會可憐你!”
“你的确很蠢,同情心……向來是這座城市裏最沒用的情感。更何況,身爲食指的你,竟然會萌生出人類的感情。”
又是一陣炮彈掀飛泥土的巨響,棚頂的吊燈終于因爲承受不住搖撼而摔在地上,胖子繼續道,“我們每個人,從打出生那天開始,就已經被上帝安排好了一生的去處。我是尖塔第7915号實驗員,我爲偉大的倒懸城服務,爲了喚醒你的本我意識人格。”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就是我,是要撕了聯邦,撕了霓虹的程東!”
“你是神谕者,是暴徒,是怪物!”
“我他媽是你爸爸!”
握拳,蠍刃彈出。
可程東就連飛撲上去的力量都沒有。
“adapa-z型高密度合金,這是專門爲你們手指所打造的特有金屬。别反抗了,你覺得尖塔在創造你們的時候,沒有想過你們未來的背叛?公司對你的謀逆行爲從未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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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并非是出于我們對你的忌憚,隻是因爲小規模的叛亂,根本無法形成合圍之勢。說白了,這隻是一場爲你一個人安排的演出而已。”
黑暗中,胖子看向程東的眼神帶着種慘烈的悲憫,“程秋野告訴我的道理,我又怎麽會不明白?光、黑暗、岩洞和昏睡中的人,我承認你是個很優秀的思想者與蘇醒者,但是我也同樣希望你能明白。思想無法戰勝,并不代表事實可以改變。我完全贊成你們這群叛徒所表達的一切觀點,人們的确需要記憶自由,人們的确不需要義體改造,也不需要記憶共享公約。但是,我反對改變。”
“懦夫!”程東紅着眼嘶吼道。
“你覺得我是懦夫,而我們隻覺得你是個蠢蛋。”
胖子學着程東的樣子,也緩緩地把手插進了衣兜裏,“活到最後的才是赢家,這是永恒不變的真理。你要對抗的是一座城市,确切地說,是一個國家。你要告訴我什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樣的屁話嗎?暴君才會壓抑人性,而聖人則會讓人類徹底忘記人性。看看這些人吧,他們熱衷于關注自己的粉絲數量,熱衷于通過直播腕表而帶來的種種虛榮與滿足。隻要今天過得開心就足夠了,不是嗎?他們有房子住,有飯吃,他們生活得快樂且舒适,沒有紛争,沒有對未來的擔憂。記憶是否存在,自己還是不是自己,這些都不重要。你覺得,他們會和你一起傻到爲了記憶而戰嗎?尊嚴,比活着更重要?”
“當然。人類不是豬猡,尊嚴難道不是一個人活下來的根本所在嗎!”
“食物和住所才是一個人活下來的根本,我可悲的理想主義者。”
胖子哀傷地回答道,“人類往往隻有在被死神脅迫的時候,才會想起拿起手中的棍棒刀槍,而現在,顯然不是反抗的時候。與其變成一堆散發着惡臭的爛肉,多數人倒是甯願把自己變成一頭待宰的肥豬。”
程東厲聲诘問道:“所以,你也是?”
胖子的肥臉在黑暗中劇烈地抽動了一下,他停頓了數秒,才滿是不耐煩地回敬道:“我沒的選。”
“你是人還是機器,怎麽可能沒得選!你分明在避難所裏潛伏了這麽久,你們明明可以徹底脫離公司的掌控,什麽叫沒得選!”
“你以爲自己是人?這座城市中的一切,都是機器。”
胖子苦笑道,“我欽佩你的英勇與無畏,但還是那句話,蚍蜉撼樹,無終之舉。我們已經厭倦了紛争,西丘協約國的那群家夥每時每刻不在思量着再度染指我們的國家,即便現在的聯邦有一萬種潛在的問題,但是我甯願生活在這樣一片國度裏。因爲至少這裏不會有硝煙彌漫,不會有戰火四起。誰要毀了現在的穩定,我們就毀了誰!”
“活在夢裏的,究竟是我,還是你們啊……”
程東扶着牆緩緩地爬了起來,他雙臂上的蠍刃不知在何時已經收回了身體,此時他甚至已經背過身去。菜刀并不是一個堅決的【公約】擁趸者,可他同樣也不會是一位【反公約】的實踐者。
他隻是個懦夫,不願改變現狀,又不忍做出犧牲的懦夫。
想要擁有一切的人,終将失去自己所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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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程東不知不覺間,竟然猛然想起了【食客】在夜幕酒吧裏和他說過的一句話。
【這座城市,需要犧牲。】
他苦笑着扯了下嘴角,落魄而頹唐地摸着牆壁,向着黑暗中自己的房間裏蹭了過去。
“喂!”
站在黑暗中的胖子讷讷道,聲音酸澀而沙啞,“老大不希望你被卷進這次清掃運動中……她……她願意用整個夜嘯黨換你活下去。”
“老大?”
程東頭也不回,步也未停,“誰是你的老大?安雲?李申?還是那個狗屁不通的倒懸城?”
胖子頓了頓,在黑暗中嗫嚅着,音如細蚊:“安雲老大不想你做出無謂的犧牲,她是構造體……不,她已經成爲了黴菌的共生者,她可以結束這場清掃活動的。活動不會持續很長時間,就像是上個世紀給身體注射疫苗,就像是打針……我是說……你知道的,隻會疼一下,疼一小下,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例子不錯,這座城市的确是病了,這座城市的确需要疼一下,就疼一小下。”
程東叫出高樂,眼前的黑暗頓時清晰可見。
敗磚碎瓦,似乎他走到哪裏,哪裏就将面臨着毀滅。恍惚間,他竟有一顆覺得,自己才是一切災難的本源。
“安雲從始至終都不夠了解我……尖塔也是,公司也是……”
程東笑得慘淡而幹癟,“記得以前有一本書,那本書裏面,講過一個老人和大海搏鬥的故事。和那群鲨魚鬥到死!老人曾經這麽說過……現在我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們。隻要我還活着,就要和你們鬥到死!”
“公司不會讓你死的,你是神谕者,是倒懸城關照之人,是……”
“死亡排比句可以歇一歇了,我什麽都不是,我的名字叫程東。”
不論身後的人能不能看見自己的手勢,但是他仍然昂揚地朝着身後豎起了一根手指,“共情實驗,哼……檢測受試對象在受到強烈感情刺激下的行爲反應,以此加深受試義體人陷入暴走狀态的穩定性。你們想要把我變成瘋狗,以便爲自己所用對不對?或者……你們又在那二兩半的可憐腦容量裏設計着什麽更加醜陋又陰險的鬼把戲?任憑你們如何處心積慮地算計老子,盡管招呼過來。到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這一輪清剿任務的負責人不是我們,是黑瞳,是五癫一狂裏最可怕的善修羅!”
程東的瞳孔一震,他聽過這個名字,安雲給過他關于善修羅的資料!
一切還在安雲的計劃裏,猴子早就知道菜刀的身份,而七竅玲珑的安雲,也不可能不知道護工背地裏搞的小動作。她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安排菜刀加入營救隊伍,安排護工加入搶救自己的行列當中。
這次清繳運動,表面看上去,似乎是公司大獲全勝,但實際上,或許一直是安雲再利用公司的布局。
她才是那隻鸠占鵲巢的毒蛛!
想到這裏,程東不禁精神大振。他半晌無語,隻是低低地朝着身後的菜刀回應道:“我沒什麽好說的了,告訴你們家的主人,洗幹淨脖子,等我親手摘了他的腦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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