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臃腫的胖子第一次表現出了些許的敵意,他的聲音有些發抖,血液流動的速度加快,緻使自己的面龐乃至手臂都顯出粉嫩的紅色。
隻是這些細枝末節都沒辦法逃得過小耳朵的眼睛,作爲黴菌構造生命體的她,可以清晰地感應到任何一絲不易察覺的風吹草動,隻要她想,甚至可以感受到風中的每顆細菌在以怎樣的方式進行自我分裂與重組。
她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菜刀的眼睛,不點頭,也不搖頭。
“你們不能帶她走!”
菜刀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兩個膝蓋,力量大到筋脈都在胖乎乎的手上清晰可見,他似乎是在努力保持着自己體面的樣子,“她是我們的光,她是西城唯一的光,你們不能把我們最後的光也奪走!”
“我覺得,大姐姐不是光。”
小耳朵用手指抵住自己的下唇,用一種極不符合自己年齡的語氣,幽幽道,“如果一個人把自己活下來的希望寄托在另一個物品上,那他的人生終将是個悲劇。”
菜刀的眼睛一亮,但是旋即又把粗短的眉毛微微蹙起:“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走還是要留,這本來也不是我們能說了算的事情。”
小耳朵的神态淡漠而自然,仿佛此刻的她,俨然已經變成了那個把自己的意識體撕裂成12份的瘋子,“安雲不是東西,要走要留,還要看她的意思。”
“她在努力把西城區變得更好,她不會走的,她是光,是我們的光!”
菜刀的喘息聲明顯變得粗重,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似乎很激動又很害怕,他似乎真的十分擔心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我說了,她不是光。換一種說法,她做不了你們的光。”
小耳朵的神色如常,雙眼之中帶着種超脫了生死的淡然,“你們所有人都太拼命了,可是自己究竟在爲什麽拼命,恐怕你們自己都不知道。光,是照穿黑暗的利劍嗎?是刺破腐朽的刀刃嗎?是鑿穿嚴寒與堅冰的鐵鎬嗎?都不是,光隻是光而已。我曾經也一度将别人當作自己的光來适逢和供養,我對于光的虔誠,絕對不比你們任何一個人來的仔細認真。直到一個畜生把這團光在我的眼前熄滅,那個時候,我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壞。所以……這便也成爲了一切災難的開始。”
她覺得自己的渾身燥癢難耐,無數細密的菌絲在她的體内瘋狂遊走,啃噬她的血肉,掏空她的腦幹,盤踞她的心髒。她覺得自己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言行,說出這些話并不是她的本意,然而嘴巴卻在不受控制地自己選擇開合。這是黴菌共鳴所産生的副作用,安雲很有可能已經動用了黴菌的力量。她猜想,程東的狀況可能非常不好,可能随時随地都會從這個醜陋而肮髒的世界上消失。她想哭,但是自己的嘴巴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展開了豪言壯語。
“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光,而是你明明曾經擁有光,卻有人把你的手腳捆住,并拉上了電閘。把活下來的勇氣和希望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難免會變成我這樣的瘋子。”
“所以……你既然已經體會過了這種絕望,卻還是要把我們的光奪走?”
菜刀似乎已經猜到了說話的人并不是小耳朵,說話的語氣已經顯然沒有一開始那麽溫和。
“所以,我希望你們點燃自己心裏的那束光。”
小耳朵輕輕地笑了起來,嘴角勾勒起的弧度自然而完美,像是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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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爲之的一樣,“唯一不被他人左右的方法,就是把自己變成光。公司可以奪走一個人的記憶,可以剝奪一個人的自由和肉身,但是它沒辦法扼制别人的思想。思想,才是最偉大的武器,比槍火彈藥,比義體改造更加有力!”
“我們正是太信任思想的力量,才會淪落到這裏。如果不是堅信着思想才是最偉大的武器,我們又怎麽可能讓自己的人生操/蛋成這樣!”
“在正午的時候,你會明确的發現光的位置嗎?”
“你要表達什麽?”
“在黑暗的岩洞中,光芒才會顯得格外耀眼。人們隻有置身于黑暗的時候,才會深刻地懂得光芒有多麽重要不是嗎?”
“可是通常情況下,人們隻會努力适應黑暗,而不會想着在岩洞裏鑿出一個窟窿,你是這個意思嗎?”
小耳朵點了點頭:“說說程東吧,所有見過他的人,與之交戰過的人,似乎都認爲他最強大的武器是那副不死不滅的軀體,和變化多端的血藤。但是在面對青衣的時候也好,還是鬼娃娃的圍困,天使的碾壓式進攻也罷,他完完全全是出于劣勢的一方。這個一根筋的家夥總是莫名其妙地把自己變得孤立無援,但是他在努力地把自己變成光,不爲了照亮别人,隻是爲了不讓自己在黑暗中迷失方向。擁有最強大義體機能的他,相反卻是最不依賴義體機能的那一個。他就像是很多小說裏擁有主角光環的怪物,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卻并不是憑借着自己的天賦……他所依靠的,隻是自己的思想與信念。”
菜刀不說話了,他回過頭,深深地望了一眼大門緊鎖的辦公室。那裏面的工作或許正如火如荼地開展,如果不是大姐頭敏銳地捕捉到了垃圾幫和機油幫的械鬥情報,如果不是駐軍大規模地朝着一個地方遷徙,如果他們沒想過要借着兩方火拼的空檔趁虛而入的話,程東該怎麽辦?
這家夥就像是一條瘋狗,他在做出每個決定的時候,似乎都從來都沒有經過大腦。這讓他想到了上個世紀在網絡上名聲遠揚的蜜獾,以戰療傷,悍不畏死。
要麽勝,要麽死,絕對不給自己任何回旋的餘地。
如果自己是個女人的話,恐怕也會被這樣的男人所吸引吧。他突然間似乎理解了爲什麽大姐頭僅僅與程東見過一面,就願意冒着得罪駐軍的風險把那人救回來。一個爲了實現理想,可以把生命都抛諸腦後的瘋子,還有什麽奇迹是無法創造的呢?
“她和程東是一類人。”
菜刀在看着鐵門,而小耳朵卻在看着他,“他們都是甯願把自己燒盡,也要變成光的人。但是一縷光芒,是沒辦法驅散黑暗的。除非……除非這裏有很多光。”
“你是說,你希望我們每個人都像是程東那樣,完全不計後果地與手公司拼命?”
菜刀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一個怪物,“我們隻是一群普通人,我們不是程東,我們隻有一條命!”
“你們不是程東,所以你們不需要拼命。”
小耳朵輕輕搖頭,“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變成那束光,你們的光芒可能很弱,弱到沒辦法用肉眼察覺。但是像我說的,光就是光。”
光就是光,不會因爲它的強弱而改變自己的身份與形态。
光……
就是光。
小耳朵昏昏沉沉地仰躺在破舊的沙發上,皺眉、呻吟、苦哈哈地咧着小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樣子:“我不喜歡這種感覺,身體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說着自己都不明白的話,做着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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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事,像是被鬼附身一樣難受!”
菜刀的臉又一次變得通紅,隻不過這一次恐怕并非是因爲憤怒或是恐懼,他滿懷感激地看着小耳朵,聲音依舊有些發顫:“謝謝你……”
“别謝我,我隻是個被人當作提線木偶的可憐蟲罷了!”
小耳朵想要努力地擠出兩滴眼淚,隻可惜此時的她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難過,“你知道的,我要比看起來難過得多。我本來是可以哭出來的,但是我的心裏實在太難過了,所以眼淚都隻能往心裏留。”
菜刀的嘴角抽動了兩下,他有一瞬間甚至想伸手捏一捏小耳朵吹彈可破的臉蛋,但是考慮到剛剛小耳朵說話時的神态,還是局促地把手縮了回來:“那個……你在替程東難過?”
“是的!”
小耳朵重重地點了點腦袋,輕輕蹙着眉毛,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是他把我帶出了玩偶之家,讓我見識到了霓虹市的樣子,他還讓我叫他爸爸。在我的記憶裏,爸爸分明是一種特别可怕的怪物,但是我偏偏對他害怕不起來。你是不知道,就在剛才,面對着變成了天使的貌吞倫,和那麽多聯邦駐軍的威脅,大個子明明可以舍下我們自己想辦法脫身的……他甚至可以吸幹我的生命力,爲自己創造出逃跑的機會。但是你知道她最終的選擇是什麽嗎?”
“他選擇讓你們走?”
“對!你猜的沒錯!”
小耳朵的眼睛裏晶瑩閃耀,但是仍然沒有哭出來的意思。誰說感動的時候,就一定要落淚呢?
“他說,要給未來留下一顆種子。他希望我們可以變成種子。”
“種子?”
菜刀幽幽地念叨着,“他把你們形容成種子?”
一個努力想要變成光的家夥,卻期待着别人成爲種子?
他不是光,我們才是。
這個粗枝大葉的男人之所以這麽拼命,是希望喚醒我們所有人!他希望我們能夠變成岩洞裏的種子,在吸收了足夠的光的能量以後,自己将岩壁扯出一個大洞,他希望我們可以自己撞爛這片漆黑的天幕!
我們心中的光,卻把我們當成了迎接光明的力量。
菜刀的鼻子感覺酸酸的,心髒狂跳,“他不會死的!”
他一遍一遍地重複着:“相信我,他絕對不會死的!”
辦公室的鐵門終于被重重地推開。
“暫時把他的命保住了!”
安雲的嘴唇煞白,一臉疲累地把換下來的一次性手套扔在了水泥地上,仰頭栽倒在沙發上,完全沒有顧及上面坐着的菜刀和小耳朵,“這個家夥的心髒已經枯萎到了三根手指的粗細,如果他再動用一次義體機能,恐怕就是掌舵人維納在世都救不了他了!”
小耳朵隐隐又想起了程東在昏倒之前的讀秒,“他不會死吧!”
“死不了!”
安雲斜眼打量了一下小耳朵,“這家夥的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要強烈,怎麽形容呢……他就像是一隻惡鬼。”
“惡鬼?”
“嗯,爲了複仇,從幽冥世界爬了出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
“他的目的是什麽?”
“天知道!”
安雲抻了個懶腰,一骨碌從沙發上坐了起來,“雖然保住命了,但是還是沒過危險期。這段時間好好照顧他,那家夥随時随地都會醒過來,隻是會特别虛弱罷了。我現在要回屋睡覺,除非天塌下來了,否則别叫我起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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