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尖嘯響徹天際,青衣那張猙獰的鬼臉突然扯出一抹殘忍地微笑,粘稠而腫脹的身體不規則地顫動一番,瞬間從及腰以上的位置裂成兩半,拖在地上的半個腦袋,仍然癫狂而恣意地發出攝人心魄的哀嚎。
【小耳朵……媽媽……來救你……】
粘稠的菌絲在青衣的身體爆開的刹那間,立刻恍若蛛絲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噴濺而出,那些被這些菌絲所吸附上的事物,小到砂礫,大到碎磚,在被捕獲的同時立刻被拉向青衣的身體。
雙拳握緊,蠍刃彈出。
程東幾乎在菌絲噴濺出的同時便已迅速動身,可誰料這些真菌的動作竟然比他預料當中的還要迅捷。
“根!”
一字脫口,漫卷的血藤立刻從青衣的腳下拔地而起,而當血藤再度貫穿青衣身體的一刻,那些細小的菌絲竟也頃刻之間将血藤團團覆蓋。憑空而來的一股無力感,立時讓程東的腳下一陣踉跄,步履不停,他再次高聲喝道:“開!”
萬千血藤從菌落的包裹之中炸出數道叢生的枝丫,可菌絲立刻毫不猶豫地再度将血藤包裹。頭暈目眩的感覺愈發強烈,程東還未等觸及到青衣的身體,就一頭栽倒在地。而青衣那副已經完全與人型無關的身體,則正以一種詭谲莫名的姿态變異重組,變得柔軟、渾圓,外壁更像是一個孕育着胚胎的巨大子宮。
“不可能的……我明明将一整支神經阻斷劑全部注射到女瘋子的身體裏了,她不是應該死于多器官衰竭才對嗎……”
安陽呆呆地注視着眼前這顆青筋畢露的巨大的肉球,身體一軟,當即伏地跪倒,轉而憤恨地瞪向恰馬爾,“你這家夥根本沒有服從我的指示對不對……你這家夥偷懶了,針管裏裝得并不是高濃度精神阻斷液對不對!”
見到如此異變,多數孩子早已倉皇地逃離了玩偶之家,而恰馬爾恰巧就是那些願意留下來的少數。
他同樣一臉茫然與震驚地看着安陽:“我……我知道你是要我提純0981号溶液的……我知道,但是……”
“如果我們不是人呢?”
裙子小姐滿臉希冀地看着那個巨大的肉球當中所孕育出來的、形貌怪異的胚胎,聲音從未有過的冷靜,“我們是容器,是意識碎片,是黴菌。我們是無生命的有機體,是會呼吸的精神造物,是怪物。怪物的共同點……都是沒辦法被徹底消滅的。”
似乎是感知到了裙子小姐的接近,那個巨大的胚胎仿佛心髒一樣劇烈地跳動了一下,随着這次跳動,粘稠而腐臭的黑血也立時從并不完整的腔管當中噴濺出來。恰馬爾強忍着惡心,拉着其餘的幾個孩子悄悄地走上前去,他們每個人的眼裏,竟然都閃爍着淚光。
“你瘋了,快回來!”
安陽朝着恰馬爾的方向嘶吼道,“那個瘋女人會吃了你的,你們看不到這怪物變成了什麽樣子嗎!”
恰馬爾苦澀地轉過頭,他盯着安陽勉強地扯出了一抹笑容:“對不起,安陽……我做不到,我沒辦法這樣抛下媽媽……”
“你說什麽?你還把這瘋女人叫媽媽?她是個瘋子,是個怪物!”
“她不是怪物……她隻是一個需要孩子的媽媽……”
恰馬爾的嘴唇顫抖,眼淚還是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或許像你這樣有頭腦又堅強的人感受不到吧,或許那些曾經品嘗過母愛和父愛滋味的家夥們也不會理解。從小到大,我從來沒又體會到的愛,都是在這裏得到的……她或許真的利用那些可怕的黴菌殺了我酗酒的爸爸,但是那又怎麽樣呢?全世界,隻有這個被你稱爲怪物的人才是最愛我的。”
安陽的瞳孔一震,“既然你這麽心疼這個怪物,當初又爲什麽要幫我!”
“我沒想過要害死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我的确提純了一大半0981号溶液,也将它們全部裝到了針筒裏面,可是……可是我隐瞞了一個秘密。我知道媽媽一開始就不是人類……我知道精神阻斷溶液不會完全殺死她。我隻是想用這種方法暫時延緩媽媽的行動速度,好幫助你們順利地逃脫,可是沒想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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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最終是這樣的結果。”
恰馬爾把頭重新轉向了那個巨大的胚胎,似乎是聽到了恰馬爾的呼喚一般,胚胎的肉壁再次如心髒般跳動,“我不能把媽媽一個人扔在這,我做錯了事,我傷害了她,背棄了她。我要留在這裏等着她醒過來……”
“瘋了……都瘋了!”
安陽不可置信地搖着腦袋,看着那個猙獰的肉球讷讷地嘀咕着,“這座城市瘋了,一個正常人竟然願意把怪物認作媽媽,作爲全聯邦最初代的義體人竟然會被黴菌給榨幹能源,而我……”
他說着話,不自覺地瞥了裙子小姐一眼,竟然自嘲一般地冷笑一聲,“總之,都他媽瘋了!”
“這個城市早就瘋了……”
程東不知何時已經再度從地上爬了起來,即便被擊倒一萬次,他總能在第一萬零一次的時候昂揚地站起來。隻要活着,就不能躺下,這似乎已經成了支撐程東走下去的源動力。
他揚着頭,若有所思地注視着胚胎裏甯靜沉睡着的嬰兒,淡淡道:“有的時候我們很難分辨得出事情的對與錯……好壞善惡,似乎并不能夠因爲一件事而草草地蓋棺定論。我這個人很蠢,做事不計後果,又特别喜歡用暴力解決問題……但是我總算明白做錯了事就應該後悔,總算還能厚着臉皮想辦法彌補錯誤。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犯了錯,卻拼命想着如何逃避。”
程東的話意有所指,聰明如安陽又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你說我錯了?”
程東苦笑着搖了搖頭,“青衣是裁縫的意識碎片之一,她所象征的卻并不是表面上的瘋狂……而是母性。”
母性這兩個字仿佛子彈一般在安陽的心尖上炸膛,他的身體大震,卻死死地咬着牙關,沒做言語。
【我有九百一十三個孩子,我給她們都取名叫做小耳朵。在我的孩子去往天國的那一刻,我便發誓即使變成惡鬼,也要保護所有孩子的安全。】
“在她的眼裏,所有的大人都是準備傷害孩子的惡魔,她痛恨大人,痛恨成年,可她偏偏自己就是一個大人。”
程東的眼神變得柔軟而又同情,“或許她也沒想到吧,用愛捆綁住所有孩子,反倒會令這些孩子拾起了仇恨的刀。”
“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裙子小姐徐徐地走到程東身邊,牽起了他的手。
程東在臉上扯出了一抹苦笑,“多虧了安陽的幫忙,我被黑色黴菌吞噬,看到了這家夥的記憶片段。她是個好媽媽,隻是生錯了年代。”
巨大的胚胎再一次發出心跳般地震動。
裙子小姐将眉毛微微蹙起,歪着頭奇怪道:“你是怎麽出來的?”
“這個……說來話長了!”
程東輕輕地将裙子小姐推到一邊,擡步上前,大聲道:“程秋野!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還清醒……聽得到我說話嗎?”
胚胎再一次劇烈震動,它在這一次跳動的頻率明顯變得更快,大團大團的黑血噴濺,那個巨大的嬰兒胚胎也緩緩地轉過頭來,目光中盡是凜冽的殺意。
高樂的危險預警與之同時亮起,危險系數未知等級,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鬥。
可是程東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高樂的提醒一般,“程秋野!還記得小耳朵嗎?”
胚胎震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嬰兒的神色一凜,黑血登時化作一股血柱,利刃般地射入程東的心口。程東的身體晃悠了兩下,終于不至被就地擊倒,裙子小姐剛剛要伸手扶他,卻被他再次輕輕地推開。
他擦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将之甩向了一旁,“程秋野!你醒醒!你是個母親,是個相當偉大的媽媽!你應該記得這一切的!”
嬰兒的表情瞬間怔住,眼神中的殺意也開始有了明顯的波動。她似乎變得很痛苦,咧着嘴巴想要哭嚎,卻隻留下了一串沉悶的水泡。
“我知道你恨,你很那場戰争,你恨你的丈夫,你甚至恨自己,恨自己沒辦法保護那些孩子……”
嘴角不停地向外滲血,程東再次大大咧咧地将嘴角的鮮血甩到别處,“我也恨,我們兩個人的仇人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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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公司、李申、巴比倫尖塔、西丘的那些畜生,老子早晚要他們血債血償!”
嬰兒的神色在暴虐和痛苦當中來回地變化,最終将眼神落在那群孩子身上,緩緩地将手按向肉壁。
似乎是感受到了青衣的心意,這群孩子也同時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肉壁之上。惟有安陽在旁冷冷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沒有向前,也沒有退後,像是一尊沒了靈魂的石像。
【救……救……我……】
肉壁當中傳來了沉悶的女人的聲音,這聲音裏已經完全沒了往日的癫狂。
【我好累……讓我走吧……把我的意識……還給……我的孩子……】
“根。”
程東毫不猶豫地低吼了一聲,這聲音裏充斥着無奈與痛惜。被他甩落在地的幾滴鮮血,立刻凝實成無數粗壯的血色枝幹,這些鋒利的枝幹流暢地刺入肉壁當中,将嬰兒的手腳牢牢鎖住。
肉壁刺破,大量混合着惡臭的血水立刻奔湧而出。而這些惡心的黑血,卻并未傷害到任何一個有生人類,那群被血水擊倒的孩子,甚至顧不得站起來,一個個發了瘋似的爬向程東。
“别傷害我的媽媽!”
他們知道自己沒辦法阻攔一個能力誇張的全義體改造者,但是他們仍然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向程東跪了下去,“求求你了,饒了我們的媽媽吧,求求你了!”
那個被血樹架起的嬰兒,竟然在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很高興……能……做一回……你們的媽媽……對不起……謝謝!】
幾個孩子裏,唯有恰馬爾哭得最大聲:“媽媽,對不起!我不該傷害你的,都怪我!求求你不要走,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嬰兒的笑容淡然而溫柔,她微笑着搖了搖頭。
【好好活着……爲了媽媽……】
她說着話,又把頭面向了程東。
【麻煩你了……動手吧……】
孩子們哭得撕心裂肺,這是程東所面對過的,最讓他不忍下手的敵人。
可誰叫他從尖塔裏重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擔負着屠夫的使命呢?
“開!”
血樹再次綻放出千萬條鋒利的枝丫,嬰兒的身體被貫穿,抽幹,最終逸散成了漫天的黑雪。
所有人似乎都在此刻見到了一個戴着眼鏡、不修邊幅的女人在對着他們和藹地微笑,她似乎在最後說了句“謝謝”,便最終在璀璨霓虹的照耀下,消逝在了風裏。
安陽不知在何時已經離開了,程東這次沒有再叫高樂搜尋他的去向。這座城市,會是安陽最好的老師,他選擇給這個孩子自由,他也相信在屢次碰壁之後,安陽會找到自己要走的那條路。
被人規劃好的人生,總是無聊的。
命運和人生,還是自己說了算才更刺激、更好玩,不是嗎?
程東拍了拍恰馬爾的腦袋,“你們的媽媽并沒有死,她活在你們每個人的心裏,隻要你們别把她忘了。”
恰馬爾哭得泣不成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她的……我要留在這……我要……我要重新建立一個最棒的玩偶之家!”
“有志氣的小子!”
程東鼓勵似的捏了捏恰馬爾的肩膀,牽起了裙子小姐的手,轉身走出了玩偶之家的大門。他相信,一個心懷着感激與愛的人,會重新讓這座樓群煥發出别樣的生機,即便這裏無窗無門,但是,有愛就夠了。
“你的身體變得更完整了?”
“看起來是這樣的。”
“是誰教會你操控血液的?”
“你猜?”
“是……是那個叫做程秋野的女人嗎?”
程東隻是笑,沒有說話。
“要不然你還是改個名字吧,總是叫你裙子小姐,感覺怪怪的!”
“你想要叫我什麽?”
“叫你小耳朵怎麽樣……”
“小耳朵?這麽名字聽着好熟悉啊……”
“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喜歡,當然喜歡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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