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烈火與寒霜的反複折磨,程東的軀體早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然而正當青衣準備在血藤防禦機制最爲薄弱關鍵的時刻對其進行生物标本采樣時,這具躺屍竟突然從喉嚨裏爆發出了一連串撕心裂肺地怒吼。
荷魯斯之眼的翠綠光芒驟然明亮,整間實驗室的燈光在散發出一陣耀眼的豪光之後,整齊劃一地碎成湮粉,數十台身體檢測儀器及細菌培養倉紛紛發出了詭異的紅色警報。漫卷的血藤恍若決堤的洪水般,從程東的血脈裏噴薄而出。這些粘連着血肉的藤條,就像是擇人而噬的猛獸,它們以黑暗作爲掩護,瞬間爬遍了實驗室的牆身和地面,将可以觸及到的一切有生命或沒有生命的物體統統卷集在血肉之下,并生生絞碎。
【警報,實驗室遭受不明生物入侵,請立即啓動一級響應措施;
警報,實驗室遭受不明生物入侵,請立即啓動一級響應措施。
請第一時間保留重要試驗資料,主機系統自毀程序将在10分鍾内開啓。
倒計時597秒……】
“孩子們,快躲到媽媽身後!”
紅光閃爍,全身包裹着黑色黴菌的青衣五指成爪,散發着凜冽寒光的爪刃與實驗室中的紅光交相輝映。在明暗交替變化中,所有孩子的運動軌迹在恍惚間,似乎都變成了一幅幅抽幀畫面,直待最後一名孩子也老老實實地藏到自己身後,青衣這才開始向着出口的方向緩步移動。
躺在試驗台上的那具“屍體”一面發出痛苦的嘶嚎,一面以各種詭異的姿勢抽搐。萬餘計的血藤猶如老樹根須一般不斷地向四面八方擴張,這座實驗室搖撼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大,立時變作了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這場面竟然與幾個月前程東摧毀東勝工廠時的那次如出一轍。
“血樹生根……他要要醒了,程東要醒了!”
安陽曾經眼睜睜地看着東勝工廠的大樓被這些肮髒的血藤拗斷,他當然知道一個意識不清的初代義體人擁有着多麽可怕的力量,“媽媽,實驗室要塌了,我們快走!”
“别怕,有媽媽在……媽媽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傷的,你們一個都不可以死,一個都不可以……”
青筋暴起,面目猙獰。
這個原本儀态萬千的女人在重重黴斑的作用下俨然變成了一頭怪物,作爲青衣背甲的一大片黴斑猶如肥皂泡一般迅速膨脹,在小心地避開所有孩子身體的同時,将這三十名孩子盡數套在了其中。預制闆整片整片地從棚頂剝離,卻在觸碰到黴斑泡沫時盡數化爲湮粉。直待幾人退到實驗室的台階上,密密麻麻的血藤根須已經鋪滿整個空間。
“李——申——”
那具“屍體”仍在痛苦地嘶吼,籠罩在孩子們頭上的黴菌泡泡也瞬間破碎,“把這裏交給我,孩子們,你們先走!”
喪失背甲保護的身體并沒有立刻被黑色的黴菌覆蓋,看來那些被黴菌吃掉的0981号溶液多少在此時發揮了一些作用。借着實驗室明滅不定的燈光,這三十多名孩子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恰馬爾立刻将一隻裝有半透明液體的針筒遞到了安陽的手裏。
【倒計時120秒……】
整間實驗室在血藤的擠壓中變得搖搖欲墜,程東終于停止了毫無意義的嘶吼。紅光明滅不定,那個恍若來自地獄的身影終于緩緩地坐了起來。
【倒計時115秒……】
紅燈亮起。
身影的左臂微擡,萬餘計血藤争搶着湧向實驗室主機。
【倒計時101秒……】
燈光熄滅。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巨響,惱人的電子倒計時立刻被血藤捏得粉碎。
紅燈亮起。
那個身影已經爬下了實驗台,招搖的血藤在猩紅的光暈裏,恍若惡魔的觸須。青衣對着身後的孩子們嘶吼着:“快跑,我來攔住他……媽媽可以攔住他!”
安陽冷冷地注視着青衣即将再度被黴菌所包裹的後背,将手中的針管握得更緊。
“快走啊!”青衣歇斯底裏地重複着,“逃到外面去,逃到這個家夥找不到的地方去,好好活着!”
“好的,媽媽。”
金屬針頭在紅光中閃爍着陰冷的光芒。
燈光熄滅。
這座破敗的實驗室裏,頓時傳來了青衣撕心裂肺的慘叫,緊接着便是一陣慌亂而零散的腳步聲。
三十多名孩子氣喘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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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地爬出了地下試驗室,帶着焦糊味的清風對這些孩子而言,似乎也變成了彌足珍貴的禮物。這幾個膚色不同,瞳色各異,語言也千差萬别的孩子,卻都以極爲期待的目光,注視着他們爬出來的那個深邃的洞口。直到安陽緩步走出來,這才同時綻放出了陽光般明媚的笑容。
安陽的手裏沒有針筒。
“你幹掉她了?”
“終于不用在這個瘋子面前扮演乖寶寶了,這瘋女人殺了我的爸爸媽媽,我怎麽可能願意成爲她的孩子!”
“多虧了安陽,多虧了那個叫做程東的怪物!”
這群孩子衆星捧月般地将安陽簇擁在中間,叽叽喳喳地表達着此刻内心的驕傲與喜悅。
“我就知道這家夥聰明,從當初他被那個男人帶到這裏的時候我就知道,安陽一定會帶給我們自由的!”
“得了吧金顯英,當初帶頭拉攏别的男生孤立安陽的就是你,現在看人家有本事了,又反倒說起他的好來了!”
“說什麽呢你!安陽剛來的那會,就屬你最愛搶他的飯碗,在這誰都有權利說我,偏偏就你沒有!”
“行了,現在說這些還幹什麽。”
安陽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地下試驗室的洞口,沉聲道,“散了吧,那個怪物醒了,等下讓他殺紅了眼,咱們誰也逃不了!”
“我們不走!”
孩子們的眼神裏燃燒着一種達成目标的熱切與自信,他們仍舊熱絡地圍在安陽身邊,有的孩子提議道,“我們有三十個人,可以創建一個聯盟了!憑什麽大人們就可以在街上殺人搶劫那麽威風,他們能做的我們也能做!”
一石激起千層浪,剩下的孩子也都熱切地回應着提議:“我們就叫【孩子幫】好了,也讓那些大人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孩子幫不好,這個名字不夠響亮,我們就叫【鬼面幫】吧,聽起來就威風!”
“讓安陽做我們的老大,各位沒意見吧?”
“如果讓安陽當老大的話,我們爲什麽不幹脆就叫【陽幫】呢?”
“陽幫,不好聽!讓人聽起來像是小綿羊……”
“說夠了嗎?”
在這幾十個孩子裏,唯獨安陽的年級最大,也最理智,他冷冷地推開衆人,擡步朝着玩偶之家的廣場大門走去,“我沒空陪你們玩過家家,這次能幹掉青衣,完全是憑借着運氣。就憑你們這幾瓣爛蒜,還想……”
剛剛走到廣場空地,那個抱着連帽衫的裙子小姐便撞進了安陽的視線裏去。
斷壁殘垣之上,一個身着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正失魂落魄地捧着件連帽衫呆呆地坐在那裏,清風撩撥着女孩枯黃幹燥的發絲,那女孩病态而蒼白的臉頰上,還挂着兩行幹透了的淚痕。
安陽竟然看得癡了。
“你是被青衣抓走的孩子?”
女孩撲閃着沒有眼白的漆黑的大眼睛,一臉好奇地打量着他,“看來他成功了。”
安陽似乎很讨厭被人叫做孩子,也不願意再想起關于程東的記憶,所以他不耐煩地打斷道:“我不是被那個怪物救出來的,是我們親手殺了青衣!”
他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挺了挺腰闆,似乎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事實上,這也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所以女孩的眼睛裏也閃耀出了一絲驚詫的光芒。可是安陽卻并未迎來想象中的誇獎和贊美,那女孩隻對他說了兩個字。
“真好。”
“真……真好?”
雖然明知道這個女孩子不是正常人,可安陽仍是在心裏莫名地泛起了一陣失落,他又一次不甘地重複道,“真好,是什麽意思!”
“真好的意思,就是真好。”
女孩似乎沒興趣在這兩個字上耽誤時間,她又輕輕地問道:“他呢?”
“他?程東?”
安陽冷哼一聲,話語裏帶着深深的不屑,“你和他是什麽關系,你好像很關心他?”
他在吃醋,他爲了一個長相恐怖的小女孩,在吃另一個怪物的醋!每個孩子都看得出來,這個已經被他們默認做大哥的家夥,似乎已經對那個穿裙子的小女孩一件鍾情了。他們覺得作爲一個幫派的老大,似乎的确應該有個女人來做大嫂才更顯得氣派。可是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個大嫂應該早有人選了,即便大嫂不在這幾個人當中做選擇,也不能把一個長得像鬼一樣的家夥認作自己的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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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個膚色稍黑的女孩率先表達了不滿:“安陽,你喜歡這種款式的女孩?”
之前被人叫做金顯英的女孩也被衆人推搡到了安陽的面前,這個長相甜美而幹淨的姑娘噙兩顆淚水,對安陽質問道:“你變心了?”
莫名其妙的責難反倒叫安陽的心裏湧起一陣反感,他再次狂躁地把衆人推向一邊,一字一頓道:“我不是你們的大哥,能不能别纏着我!”
裙子小姐仍然不依不饒地接着問到:“他呢?”
“他是你什麽人,你幹嘛這麽關心他!”心中郁悶無比的安陽,三兩步沖到裙子小姐身邊,一把拽起了她的衣領,“他死了,我喂他吃了黴菌,他即便不死,也會變成一個瘋子!”
女孩的面色一凜,冷冷地瞟了一眼抓住自己衣領的手,再度把目光投到安陽的臉上,“放開!”
安陽的下巴一揚,倔強道:“不放!”
憑空而生一股難以抵擋的力量,瞬間将安陽甩出四五米遠。幾個孩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齊齊地倒退一步。
女孩的身形未動,仍舊冷冷地注視着那個男孩:“就憑你,也能殺得了他?”
胸口上那道被血藤鞭撻的傷口再度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劇痛,可安陽仍舊緊咬着牙關,硬是一聲沒哼。他憤恨地從地上爬起來,對女孩同樣報以森冷的目光,“你是什麽人!”
“和青衣一樣……”
女孩的聲音晴冷得不似活物,“我也是容器。”
“容器?”
不容安陽再次發問,腳下的地面突然又一次劇烈的搖撼,一道漆黑的身影瞬間撞破地面,嵌進了不遠處的高樓之中。與此同時,一個由血藤所包裹的男人俨如天神降臨一般,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
裙子小姐的眼睛一亮,飛身撲到了程東的懷裏:“你果然沒事!”
程東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連帽衫,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轉而向四下打量了一翻,冷冷道:“他呢?”
“他走了,他說自己不記得帽子姐姐說過什麽,沒臉見你。”
裙子小姐緩緩地松開了手,心有餘悸地把臉轉向了嵌在高樓裏的黑色身影,“那個人,果然沒死對嗎?”
【我的孩子……桀桀桀……孩子……】
黑色身影仿佛泥漿一樣從高樓上剝落,軟軟地癱在地上,緊接着再度化爲人形。
【小耳朵……媽媽找了你好久……不要和怪物待在一起……快到媽媽身邊來!】
安陽同樣震驚地看着那團惡心的、漆黑的人影,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青衣沒死!”
程東轉而把目光投向安陽,那眼神裏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似乎有失望,也有同情。他一把從安陽的脖子上搶過安雲的刻度,反手一掌掴在他的臉上,“知不知道你闖下了多大的禍!這個瘋女人的确有萬種不對,在場的所有孩子都可以動手殺他,唯獨你沒有這個權利!”
安陽被這一巴掌打得有些錯愕,愣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痛罵程東道:“你這個怪物,你殺了我姐姐,現在憑什麽來教訓我!這瘋女人要我叫她媽媽,她算是個什麽東西!以爲對我好一點就能做我媽媽?我的親爸親媽早就死了,面對着這樣的怪物,每次喊出媽媽這兩個字都讓我覺得惡心,她怎麽有臉把我們所有人都……”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安雲怎麽會有你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弟弟,我真是看錯你了……你恨我,想要将我殺之後快,這我不怪你。這個女人的确是瘋了,可是她忘記了一切,卻仍然沒有忘記要保護自己的孩子。即便她變成了現在這樣,卻依舊想着把我幹掉,來保護你們的周全。那些話,你是怎麽忍心說出口的!”
安陽憤恨地擦了一把嘴角,不說話了。
【放開……我的孩子!】
已經完全變異成黴菌的青衣尖嘯着朝程東的方向撲來,程東擡腳将安陽踹到一邊,冷聲喝道:“滾!别再讓我看見你!”
粗壯的血藤恍若古松一般拔地而起,立時将青衣的身影刺了個對穿,随即枝芽綻放,血樹花開,腥臭的氣息瞬間彌散開來。泥漿一般的青衣在猩紅花瓣的擠壓之下變換着各種詭異的形狀,随後幹脆化作了一灘黑水,沿着花瓣的縫隙緩緩流淌出來,再度組成人形。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你們這幫畜生……全都該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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