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的路上,他曾經無數次地在腦海裏勾畫過解救安陽的場面。他幻想着在幽深的樓道裏,或許仍有殘存的寄生體怪物;幻想着那個瘋女人或許會用一堵厚重的、布滿漆黑黴斑的鐵門擋住他的去路,他甚至已經腦補出了15層的樣子,人皮爲牆,枯骨爲椅。
畢竟對一個神志早已崩壞的瘋子而言,沒什麽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所以他用極其壓抑的聲音指揮着高樂,關掉這棟小區的所有電力系統。這一舉動雖然看似是在替熟悉環境的敵人創造機會,但是精于殺戮的程東卻對此另有打算。
血藤早已甯靜地蔓延到了大樓的各個角落,任何一點反常的風吹草動,都會立即觸動藤蔓上的倒刺而将之瞬間榨幹血肉,變成一副幹癟而肮髒的皮囊。程東此時俨然已經變成了一隻栖息在蛛網上的獵手,他輕柔地向前緩慢地移動着自己的螯肢,安靜地等待着愚笨而麻木的敵人自行落入陷阱。
成熟的獵手,會在适當的情況下,以獵物的身份出現。顯然,程東深谙此道。
隻是這次的對手,似乎遠比他想象中沉得住氣。
直待程東抵達15層以後,血藤所織就的蛛網,仍然未曾捕獲到一隻像樣的獵物。可是見到眼前的一幕,程東卻立刻傻了眼。
安陽就在他的面前,他非但沒有身陷在危難之中,反而正在15層和其它同齡的孩子歡樂地玩耍嬉戲着。
沒錯,此時的安陽很歡樂,這裏除了安陽,還有幾十個陌生的孩子。
“高老闆,開燈。”
随着15層燈火通明,程東也在第一時間收回了全部血藤。除了幾面必須存在的承重牆以外,這一整層樓體中所有的房間都被徹底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上世紀遊樂園裏常見的旋轉木馬,滑梯,蹦床和一大片設施齊全的旱冰場。【樂園】的盡頭擺放着一張歐洲中世紀的紅色天鵝絨沙發,一個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正斜卧其上,懷中坐着兩名年齡稍小一點的孩子。
她沉靜地瞥了一眼程東,随後溫柔地将那兩個小孩打發走,端莊地從沙發上坐直身體,高開叉的黑色晚禮服下,露出了她豐腴而白皙的大腿根部,她神色自然地向下拉了拉裙擺,風情萬種地淺笑出聲:“暴食者先生,您還是來了。”
程東的心思早已放在旱冰場裏的安陽身上,對于那女人看似熱絡的問候,充耳不聞。他看着那小子正單腳下蹲,倒着身體流暢地繞過木樁,這似乎是個很難的動作,其它陌生的孩子也在一旁看得興緻勃勃。
“喂,安陽!和我回家!”程東就像是一個尋子心切的老父親,他對着安陽用力地揮了揮手。
聽到了程東的聲音,安陽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與喜悅,他隻是以同樣的方式向程東問好,繼而轉身,繼續自己在旱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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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的高難度動作練習。
“安陽,你在發什麽瘋!這裏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仿佛被安陽近似于無視的舉動激怒,程東一面大罵着安陽,一面擡步朝着旱冰場的方向走去,“這女人是個瘋子,你姐姐知道你和她在一起,還玩得這麽開心,會有多着急,你知道嗎!”
安陽“吱嘎”一聲刹住了腳下的旱冰鞋,以不變的微笑轉身,“所以,我姐姐爲什麽沒和你一起來?”
這純真的笑容就像一把鞭子,狠狠地抽在了程東的臉上。
他說不出話了。
安陽深深地凝望着程東的眼睛,低下頭繼續起了自己的遊戲。程東敏銳地捕捉到了安陽眼神裏的一絲仇恨與挑釁,他臉上的笑容,他的無視,都是某種再明顯不過的暗示與象征。
這種象征意義,成年人會準确地将其概括爲:疏離。
“暴食者先生,你也看到了,這些孩子在我這很快樂,也很開心。”
那個端莊而妩媚的女人輕輕地翹起腿,酒紅色的高跟鞋“嗒嗒”地敲擊着水泥地闆,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的節奏,“瞧瞧你啊,爲了見這孩子一面,你幾乎要毀掉了我的城堡。不過還好,我的實驗室應該還在,重建起來雖然有點吃力,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對我的孩子做了什麽!”程東的眼睛泛紅。
“你的孩子?”
豔紅的嘴唇輕佻地勾起一抹挑釁的弧度,那女人一字一句地重複道,“你的孩子?”
“沒錯,我的孩子!”
程東堅定地握起雙拳,蠍刃彈出,“是那些黑色的黴菌嗎?你們這群狗雜種,也用了同樣的方法控制安陽對不對!”
“哎呀,真是天大的笑話……想聽聽孩子們是怎麽說的嗎?”
明媚的眼眸彎起了一道風情萬種的弧度,這女人輕輕地摘下了自己的長手套,對着正在玩耍的一大群孩子招了招手,“你們叫我什麽?”
以安陽爲首的三十多個孩子齊聲道:“媽媽!”
女人嬌笑着又把眼神移到了程東身上,“那他又是什麽人?”
孩子們面面相觑,頓時陷入了沉默。
隻有安陽盯着程東挂在脖子上的刻度,一字一頓道:“他是個怪物,隻懂得殺人的怪物……他甚至連人都算不上。滿手血腥的,身上被惡心的肉芽所填滿的……”
“你叫我什麽?”
程東的瞳孔大震,他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安陽身邊,一把将那孩子提了起來,“你叫我怪物?”
他沒說自己冒着多大的風險才來到15層,也沒提自己差一點被鬼娃娃殺掉的經過,說出來,會讓一切都變得那麽刻意。可是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拼死都要救出來的人,到頭來竟然一直都把他看成是個怪物!
一定不是這樣的,安陽一定是被那些黑色的黴菌操縱了。
“我說錯了嗎?”
安陽仍然冷冷地盯着程東胸前的那枚刻度,“如果你覺得我說得不對,可以立刻殺了我……像你親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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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我姐姐一樣。你不配帶着她的刻度,你辜負了她,也辜負了我!”
程東無話可說。
他狂躁地按下安陽的腦袋,這個男孩後腦上的刻度槽完好無損,根本沒有被人爲撬動過的痕迹。
不可能的……他一定是被操縱了!
安陽依舊在啞着嗓子嘲諷:“怎麽?殺掉我,再取下我的刻度換錢對嗎?當然了,你這個怪物滿腦子就隻有錢,就連一心想着你的姐姐,到頭來還不是被你取下了刻度?殺了我吧,你早就想這麽做了對不對!用你那些惡心的肉芽,用你這把紅色的臂刃,殺了我吧!”
“你閉嘴!”
程東咬着牙喚醒了意識網格中的高樂,“掃描這小子的刻度……不,全身掃描,連他的頭發和鞋底都不要放過!他一定是被黴菌操縱了,一定是那些黑心爛肺的黑瞳幹的!”
那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從始至終都像個旁觀者一樣,漠然地注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她的眼神裏并沒有廣播中的瘋狂,與之相反的,是一種讓人摸不透的淡漠與嘲諷。
高樂檢查了很久,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到頭來卻隻能無奈地歎息,“他的身體毫無問題,除了心跳頻率過快,血壓略高以外……安陽完全是一個健康的孩子。”
一滴、兩滴,大顆剔透的淚水砸在程東的皮靴上。
安陽在哭。
這孩子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用盡量平緩的語氣冷冷地對程東說道:“殺了我吧,像是你殺掉了我姐姐一樣。從你把手伸向我姐姐的刻度時,咱們的關系就已經完了。我打不過你,殺不了你,沒辦法爲我姐姐報仇……但是我至少可以選擇和我姐姐在一起,不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原諒你的,你這個怪物!”
程東的手在發抖。
他靜靜地将安陽放下,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不停呢喃着對不起。高樂在意識網格裏大喊,“安雲沒有死,你告訴他啊!這分明是一場誤會,你們可以找到安雲的,然後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這分明就是一場可以解釋的誤會,隻要你告訴他真相!”
“被摘除刻度的安雲,還是安雲嗎?”
程東的神情漠然,看着安陽被一群孩子扶起,又像是逃避瘟神一樣地,把他帶離自己的身邊,“安陽說得沒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确是我親手殺掉了安雲。”
“該問的你應該已經問清楚了。”
女人用手肘低着膝蓋,托起自己精緻的下巴,饒有興緻地盯着程東,“您是個體面人,所以……不必我親自下逐客令吧?15樓,不歡迎成年人,尤其是男人。”
收回了猩紅的蠍刃,程東恐怕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過,這一戰還未開始,就已經慘淡收場。
他頭也不擡,冷冷地問道:“你是裁縫?”
“我?我當然不是!”
女人潔白的牙齒輕輕地咬着自己蔥段一般白皙的手指,她的嘴角再度勾勒出了那一抹挑逗的笑意,“那個小賤人不是和你說過嗎,我是小區的十二大銘之一,排行第二位的青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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