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問你一遍。”
程東的聲音變得幹澀而沙啞,他并沒有那麽痛恨黑瞳,他隻是痛恨欺騙,痛恨别人把他當成傻子一樣玩弄在股掌之中,“你究竟是不是黑瞳的人。”
安雲依舊沒有說話,清冷的微風掀起了她的頭發。
淩亂、糾纏、茫然無措,就像是程東此時的心情。
一柄充盈着血色光芒的刀刃瞬間架在了安雲的脖子上,程東的聲音發顫:“我現在就能殺了你……你們真的把我當成傻子,認爲我會把一個間諜時刻帶在身邊?”
沉默依舊。
安雲歪着腦袋,一顆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重重地砸在刀刃之上。
她哭什麽,又爲什麽不說話?
“假如她的刻度被黑瞳動過手腳呢?”
這次高樂總算關閉了意識網格的共享信道,“刻度的記憶數據是可以進行人爲改寫的,安雲隻是北城來的一個普通人,改寫她的記憶數據并不需要那麽高的權限。”
程東的心裏一顫。
“如果黑瞳最開始給安雲準備的那份禮物,就不是金屬骨骼呢?如果說他們隻是在她的記憶數據裏動了一些小手腳呢?還記得當晚食客和你說的話嗎?他們不想讓安雲變成你的拖累,徹底解決掉一個拖累的最好方式,絕對不是給她一杆槍。”
程東終于放下了手上的刀。
“而是叫我親手要了她的命?”
然而此時,安雲已經對他擡起了手炮。
“幹他不滅霓虹的李申!你耍我!”
程東一個側翻堪堪避開了打來的電漿炮彈,渾身的血藤招搖,可是他偏偏不能動手。
【我完全可以殺了她的,按照我原來的做事習慣,我完全可以殺了她的!】
安雲的手腳開始不由自主地朝着程東的方向奔赴而來,巨大的合金拳頭握緊,對着程東的腦袋重重地砸下,與之一同落下來的,還有安雲的淚水。
血藤第一時間招架住襲來的鐵拳,程東的手指也緊跟着摸向了安雲的後腦。
“程東,你幹什麽!”
“幹我該幹的事!”
狂躁的機器轟鳴聲停止,安雲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瞬間癱倒在程東的懷裏。
摘除刻度,是讓一個人冷靜下來的最好方法。
程東摘除過很多人的刻度,隻是那些全部都死人。從死人的身上拿走任何東西,都不會是一件特别困難的事。
他不懂得如何巧妙而無痛地将一個人的刻度從後腦上摘下來,所以這枚刻度上沾滿了血迹,上面甚至還挂着晶瑩透亮的肌肉組織。
“她的刻度詞條徹底被你捏壞了!她會把一切都忘了,包括你!”
高樂的聲音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悲涼,“你這家夥……你真是個白癡!”
“那也總比讓我親手殺了她要好。”程東緩緩地将安雲抱了起來,抱着她走出小區的大門口,又輕柔地把她放在路旁。
“所有和我有關系的人都要倒黴,所以忘了我,或許對她是件好事。”
程東将自己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外衣脫了下來,輕輕地披在安雲身上,眼神裏第一次湧現出無盡的柔情。
他靜靜地盯着安雲的臉,又把她的刻度放進褲兜裏,“你的刻度我就收下了,忘了這段記憶,對你或者對我,都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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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件好事。”
安雲的秀眉微微蹙起,從喉嚨裏痛苦地“嗯”了一聲,似乎是對程東的回應。巨型塔吊仍在忙碌地挖掘着地殼裏僅存的資源,地面輕微地震顫,微風陰冷得刺骨。
這恐怕是程東與她的最後一次見面,所以,他在這裏站了好久,似乎是想要努力記住這個女人的樣子。
腦幹終端再次響起了惱人的提示音,電話接通,又是李申那聒噪的笑聲:“哈哈哈哈……我是真的沒想到,你這家夥的确夠狠,你真的舍得親手毀掉安雲那個小丫頭的記憶數據?”
“如你所願。”程東面色凜冽地把手插進褲兜,頭也不回地走進【玩偶之家】的大門,“我現在沒有拖累,所以可以放肆大膽地做我想做的事了。”
電話那頭的語氣嘲弄,“比如?你想做什麽?”
程東右手邊的大樓瞬間被一條巨大的血藤死死箍住,他沒有回答,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回答。
樓體微微傾斜,随後在一聲巨大的低吼中,徹底被血藤絞碎。沉重的混凝土和鋼筋雨點一般地傾瀉而下,戴在程東頭上的鴨舌帽也被大樓坍塌所造成的餘波掀飛,程東輕輕地翕動着嘴唇,輕聲道:“這是第一個。”
話音剛落,在他左手邊的一幢大樓又被血藤箍住。
電話那頭的聲音在短暫地錯愕後咆哮道:“你瘋了!你不怕把安陽也卷進來嗎?那個孩子是無辜的!”
“所以呢?”
程東從褲子口袋裏抽出一隻右手,輕輕地伸出一根食指,食指有規律地向下抖動,“這是第二個。”
大樓坍塌,緊接着另一座高樓也被血藤纏滿。
“那座大樓裏有孩子!無辜的百姓的孩子,霓虹市的孩子!”
“哦,這些爛尾樓好像對你們很重要?”
程東的語氣裏不帶絲毫感情,他甚至懶得解釋。
一幢廢棄的大樓裏,怎麽可能住着孩子?他已經受夠那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生活了,從始至終,他都理應是一個該死的叛徒。
對于規則、對于霓虹、對于這座城市裏已經被人叫爛的善良和正義。
去他媽的正義!
“這是第三個。”
一聲清脆的響指過後,第三座大樓也變作了一片廢墟。
緊接着又是第四座。
“如果你們黑瞳想要把那些出了名的瘋子一個一個派來給我殺的話,我相信将你們一鍋端掉,根本用不上半個月的時間。”
程東能夠聽到電話那頭粗重的喘息聲,黑瞳控制他行動的前提,幾乎全部仰仗着他對于安雲姐弟兩人的牽挂。他不知道這個組織将手下一個接着一個地派到自己身邊送死是出于什麽樣的目的,但是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現在的局勢已經完全超出了黑瞳所能料想的控制範圍。
自從離開北城區以後,程東便一直克制着下手的力度和内心狂躁的殺意。他當初之所以選擇隐忍,隻是出于對安雲姐弟兩人承受能力的考量。
可是這柄原本可以收納住程東的【劍鞘】,已經不存在了。
第四座大樓理所當然地被絞成碎渣,可是程東似乎并沒有停手的意思。
“你真的不擔心會誤傷到其它無辜的人?”電話那頭的聲音在顫抖,似乎正在極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火。
“你還是這麽啰嗦……”程東又微微擡起了自己的食指,“接下來是第……”
“安陽在d區第21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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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東冷冽的臉上終于扯出了一抹笑意,他喜歡這種重新掌控遊戲節奏的感覺。
“樓層?”
“15樓……”電話那頭的聲音不甘道,“你不怕錯手殺了安陽?你真的不怕?”
“如果他被我幹掉的話,罪魁禍首也應當是你們才對。”
夜風裏的歌聲竟然還在繼續,他讨厭這種故弄玄虛的歌聲,“聽着,安雲和安陽兩姐弟對我來說的确很重要,但是他們并不能成爲你們要挾我的籌碼。我隻是個到處搶劫别人記憶數據的混蛋而已,别指望讓我爲了别人而甘願變成棋子,我可沒那麽偉大!”
厚重的鑄鐵防盜門被程東一腳踢開,在對方長久的沉默當中,程東在腦幹終端裏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接下來我會徹底将你拉入通訊黑名單當中,因爲就在剛才,我已經決定要在幹掉手公司之前,先撕活撕了你們黑瞳……放心,你會是最後一個的,我親愛的朋友!”
空幽的爛尾樓裏并沒有搭載電梯,樓梯通道狹窄而逼仄,在應急燈慘綠的映襯下,活像一棟鬼樓。
“程東,我可以幫你……把關于安雲的那段記憶删除掉。”
高樂的聲音裏第一次顯出了與他氣質極不相稱的慈悲,“當然,如果你願意讓我這麽做的話。”
“不用。”
每每攀上一節樓層,程東似乎都可以隐約聽到幾聲若有若無的奸笑,不過他絲毫沒有把幹擾放在心上,“人類的記憶因爲缺憾才會變得完整,一段完全沒有遺憾的記憶,隻能被稱作是場黃粱美夢……可我不喜歡做夢。”
他在地上無意間踢到了一根滾滿了水泥石灰的棉線,俯身将棉線撿起來,吹落上面沾染的泥灰,又仔細地将它從安雲刻度的縫隙裏穿過去,挂在脖子上。
程東不想對安雲的離開表現出太多的悲傷,他一直認爲自己應該是個毫無牽絆的浪子。
有人陪伴的日子,隻不過是一種習慣;而習慣是可以逐漸适應的。
“遺憾隻是另一種對昨天的紀念,就像這枚刻度。”
高樂突然覺得程東像是一名詩人,或者是哲學家。
他剛想對程東剛才的話發表一些看法,卻突然發現全景地圖中有四五個紅色的光點正迅速地朝着程東的方向移動。
“捕捉到五處異常人形波動,全義體人侵入預警!那群家夥動手了,程東小心!”
“他們來的正好!”
猩紅的蠍刃對着牆壁狂躁地揮過,将近四十公分厚的水泥磚牆在迸射出一連串的火光之後,被硬生生地切成了兩半。
四枚人頭也同時整整齊齊地與身體分離。
那是四個小孩子的頭顱。
【五月五,打老虎,惡人刀斬兒頭顱。
午時過,子生鼠,裁縫剪斷黃泉路。
縫了頭,接上骨,一隻銀針入歸途。
臉皮挂在房梁上,還把腦袋裝滿肚。
不必擔心兒孤獨,還有娃娃八十五。】
整齊劃一的童聲合唱,響徹整棟廢樓。四個無頭的小孩子,嬉笑着把手伸進了自己切口整齊的脖頸,果然又從傷口裏重新拽出了一顆腦袋。
猙獰地鬼臉扭曲地瞪視着程東手上的蠍刃,“叔叔,你爲什麽要殺了我?”
“裝神弄鬼!”
腥紅的蠍刃上根本未曾沾染半點血迹,這些娃娃的确不是人,但也絕對不可能是鬼,“五個傀儡娃娃可不夠我打的,你還不準備現身嗎?裁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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