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豬和羊都被程東誇張的舉動吓了一跳,豬頭不禁又把座位向後挪了挪,小聲嘀咕道:“斷掉的又不是你的手,你在這激動個什麽勁啊……”
“安陽怎麽了?”程東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眼前的高腳杯讓他驟然捏得粉碎,掌心被崩裂的碎玻璃刺得鮮血直流。
回應他的,依舊是馬頭無聲的顫抖。
兔頭人饒有深意地瞥了眼程東,卻又把目光落在了馬頭身上:“馬貴賓,雖然一隻斷手的确給我們造成了不小的視覺沖擊,可是……你的這個故事是不是太短了?”
他伸出兩根手指,把那隻斷手捏到了自己的餐盤裏,又拿起手邊的叉子,對着斷手的虎口戳了又戳:“肌肉緊實且富有彈性,嗯……肉質還算新鮮!”
緊接着,兔頭人又拿起了手邊的餐刀。
“你敢!”程東嘶聲道。
“我爲什麽不敢,這裏是我的店!”
兔頭人說着話,一刀割下了斷手的指頭,随後滿臉享受地把斷指塞進了自己的嘴裏。那根手指像是胡蘿蔔一樣,被他咬得“咯嘣”作響。
“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這是自然界不變的法則。别想着通過玩些花花腸子就能夠改變自己的處境,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多餘的幻想,最終也隻能變成幻想。”
兔頭人的話明顯意有所指,程東不知道他這句話是說給誰聽的。是在諷刺他妄圖颠覆公司的統治,還是在調侃他和黑瞳作對,不過時下的确不是動手的最佳時機。
他沒辦法确認馬頭抛出來的斷手是不是真的取自安陽,他甚至沒法肯定此時已經被他确認身份的馬頭安雲,是否已經遭到了黑瞳的控制。
退一萬步來講,隻要安陽還活着,安雲必然可以再爲這個孩子接上一副義肢,可是如若他和安雲都早早地死在這裏,那個孩子的後半輩子,恐怕也隻能變成一個獨臂的殘廢了。
沒有義體使用權限的他,現在同樣沒有和【食客】硬拼的資本。
想到這裏,程東隻能憤憤地坐了回去。
用餘光瞥見程東的反應,兔頭人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又把一根手指塞進嘴裏,用叉子點指着馬頭的方向,含混不清地說:“一隻手并不能算作一個完整的故事,我們大家都在等你把故事講完呢!”
“你要一個不能說話的人講故事?”程東強壓心中的怒火,冷聲道。
“她既然選擇進入了這個房間,就應該做好講故事的打算!”
不等兔頭人開口,豬頭倒是搶先接過了話頭,他用眼角斜睨着程東,語氣裏帶着種說不出的嘲弄,“有些人啊,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總想着替别人出頭。這做人啊,貴在有個自知之明,大家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講故事,心平氣和地好好吃一頓飯,再完完整整地離開,這不好嗎?沒本事還總愛起高調,這樣的人啊!”
他說着話,朝程東的方向冷切了一聲,“這樣的人就活該成爲别人的盤中餐!”
要不是顧及到安雲姐弟倆的安危,程東早就一個巴掌招呼過去了。他氣極反笑,靠在椅背上,以同樣的眼神回敬給豬頭,“照這麽說,你的故事莫非是最精彩的?”
這豬頭恐怕是混迹了江湖幾十年的老油條了,面對程東的挑釁,他一點接招的意思都沒有:“别扯到我的身上,你的那個馬頭朋友再不把故事講完,恐怕老闆也等不及了。”
“想要獲得自己滿意的收獲,就必然要有犧牲。其實生活,就和做菜一樣!”
兔頭人此時已經把那隻殘手吃完,他從手邊拿起一塊方巾,淡定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重新拾起餐刀,緩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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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馬頭身邊,“你們來我這吃飯,交錢、交命或者講故事,這都可以稱之爲一種犧牲。選擇用極少的犧牲,争取到最大限度的收獲,這無疑是一樁合适的買賣。我已經等得夠久了……”
說話間餐刀已經架在了馬頭的脖子上。
“【夜幕】有【夜幕】的規矩,你如果再拿不出合适的故事,我真的隻能動手了。”
他的确等得夠久了。
【可是這個家夥爲什麽要在安雲的身上耽誤這麽長時間?
他反反複複地向我強調“犧牲”這兩個字,又是在暗示些什麽?】
似乎是突破了某種限制,當餐刀與馬頭的脖頸交接的一刹那,刀刃上突然炸裂出了一道亮藍色的電弧。
劇烈地咳嗽,随後馬頭朝着程東的方向瞥了一眼,顫聲道:“我是馬,我要講的故事……叫做背叛。”
聽到背叛二字,程東的後腦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伸向他後腦,偷取刻度的那隻手……被最信賴的夥伴出賣的畫面不斷地在他的腦海當中浮現。
【我的頭……要裂開了!】
程東此時隻覺得自己的全身都變得癱軟無力,脊柱甚至已經無法承載整個龐大的身軀,他的頭重重地砸在了圓桌之上。
【核戰争紀元末年,聯邦決定将剩餘的全部資金都投入到“烏托邦”計劃當中。當時聯邦的設想很好,他們希望可以通過推行全民義體化改造,來緩解因戰争而導緻的人口驟減問題。隻不過在計劃的執行過程當中,出現了一些纰漏……】
馬頭的說話聲在他耳畔變得虛無缥缈,程東可以确定,這就是安雲的聲音。
隻是作爲最後一批走出冷凍倉的普通人,她怎麽可能知道霓虹市建立之初的故事……莫非這些都是李申講給她聽的?腦海中缺失的那段記憶伴随着安雲的描述變得越發充實,可程東的腦子卻反而變得越來越迷惑。
李申究竟是不是自己人。
假如他真的有心幫我,那他又爲什麽要綁走安雲姐弟倆,爲什麽要燒毀警察局,爲什麽要暴露我和康甯的行蹤,緻使那二十多條鮮活的生命,全部葬送在耳朵的手裏。
程東不經意間又想到了【食客】剛剛說的那番話。
【想要獲得自己滿意的收獲,就必然要有犧牲。】
犧牲?
安雲的故事還在繼續,她的聲音似乎是受到了某種力量的幹擾,總是帶着一股滋滋作響的電流聲。
【當時的反抗軍成員不止那些能力強大的義體改造者,人們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軟弱。那一次大戰之前,所有不願意舍棄自己記憶的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子,都紛紛湧向了那座倒懸的城市。
人的生命很短,記憶是我們存在過的僅有的證明。
這場戰鬥理應屬于每個向往自由的人。
當初的我還是個孩子,我看到了三個拼死和那座城市戰鬥的身影。這讓我堅定了未來成爲全義體改造人的決心。一波又一波的械傀沖散了我和我的家人,我看到了那群披着金屬外殼的怪物,像是屠宰牲畜一樣地把眼前的人群一個接一個地殺掉,我能聽見人群當中爆發出的海浪一般刺耳的哀嚎。
可是沒有人退縮。
我們知道有戰争就一定會有犧牲,如果我們的死,可以換來未來幾十年,或是幾百年人類的記憶自由,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直到那個男人從天上隕落……
那天全城的霓虹都在照耀着那座倒懸的城市,倒懸城垂下的錐形高塔像是從平地伸出的惡魔的犄角。這似乎是它與整片大陸之間唯一的紐帶……一如舊約中人們爲了攀上天堂所建造的巴比倫巨塔。
霓虹下的巴别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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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東的肩膀開始有規律地抖動,他在哭。
最後一塊殘缺的記憶拼圖伴随着安雲的驟然暈厥,終于填補在了它應有的位置上。那是張酷似地獄一般的油畫,百廢待興的城市之上湧動着張狂的赤紅色火苗,街道上、人群中,處處充斥着扭曲而猙獰的臉,處處都是冰冷而殘忍的機器。
一個造型奇特的高塔狀建築直插雲端,血色的天幕當中,巨大的城市正懸浮在每個人的頭頂。
霓虹下的巴别塔,大陸上空的倒懸城!
這座城市裏的人們,從來都沒有抛棄過我。
是手公司,是那個該死的叛徒,是這殘暴的記憶安全局的鎮壓法令。
是他們把這些人變成了隻懂得吃飯和睡覺的豬猡。
意識深處的某種力量似乎在悄然覺醒,程東的左眼再度閃耀起了翠綠色的光芒。
“我靠,強制進入休眠狀态可還行?是誰給老子關機的!”
是高樂的聲音,程東沒有擡頭,埋入胳膊裏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笑容,“好久不見啊,老朋友!”
“你這家夥肉麻不肉麻啊,我們不是半個小時之前才見過面嗎?”
高樂的語氣裏充滿了鄙夷與不解,“我靠!你這家夥在這半個小時裏都經曆了什麽?機體組建升級了?我的天,現在我的掃描範圍竟然能覆蓋整個霓虹市,找到李申那個狗東西簡直不成問題!哎?安雲這小妮子竟然也在這!”
程東用手撐開了桌子,緩緩地把頭擡了起來。
他的身體,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好過。
“老闆,馬小姐剛剛講的故事,應該也不合格吧!”
豬頭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程東,莫名其妙地感覺一陣頭皮發麻。他覺得身邊的這個帶着狗頭面具的家夥,從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完全不一樣了。他說不出那種變化出自那裏,但是隻覺得那個家夥的存在讓他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程東的反方向挪了挪屁股,繼續指着安雲不依不饒道:“老闆,你可是說過的,規矩就是規矩,她沒講自己的故事,理所當然地需要接受懲罰!”
兔頭人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銀色的餐刀瞬間便割破了安雲纖細的脖頸,一抹鮮血順着刀刃迸濺了出來,仍在昏迷中的安雲不自覺地悶哼了一聲。
“等等!”
餐刀頓時止住了切割的動作,豬、兔二人都齊齊把頭轉向了舉着一隻手的程東。豬頭無意間瞥了一眼程東的那隻右手,剛剛被玻璃碎片刺破的傷口竟然瞬間變得無影無蹤了。
這是什麽變态的恢複能力!
兔頭人玩味地擡起腦袋,饒有興緻地注視着程東那顆狼一般銳利的左眼,“你有話說?”
“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程東自在地靠着椅背,朝着豬頭人的方向伸了伸手指,“馬小姐破壞了【夜幕】的規矩,她的确應該受到懲罰,豬先生說得沒錯。可是規矩上,并沒有說明什麽時候執行這種懲罰吧?”
兔頭人被程東問得一愣,随即微笑着點了點頭,“我當初定規矩的時候,的确沒有考慮過懲罰的時間。”
“所以,我們聽完了豬先生和我的故事,再幹掉馬小姐,并不算破壞規矩,不是嗎?”
兔頭人接着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豬頭人急道:“那可不行!剛才牛先生和雞先生都是被老闆就地正法的,憑什麽要對馬小姐例外呢?這不公平,對于不公平的裁決意見,我有理由選擇不接受!”
“哦?”
程東緩緩地轉向豬頭人,一隻幽綠的左眼閃耀着詭谲莫名的光芒,“你确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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