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樂的那張仿生人皮頭套上顯現出一絲扭捏的怪誕模樣,同情裏伴着大量不可名狀的恐懼。在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能逼着一個孩子冒着被煤灰窒息的風險跑來酒吧求援,必定不會是什麽好事。酒吧裏的大部分客人已經一聲不吭地陸續離開了銀湯匙,原本還熱熱鬧鬧的酒館,沒幾分鍾的時間,已經隻剩下了不到五個人。
銀湯匙的鐵門剛被關上,就又被方才的那股人潮沖開。剛剛從酒吧裏出去的幾個客人又被三兩個制式衣着的男人趕了回來,酒館的破鐵門搖曳不定,隔着門縫隐約能看到有個人筆挺地躺在地上,看樣子已經不省人事了。
“masa例行檢查,把手放到腦後,臉貼着牆站成一排!”
是記安局的人。
記憶安全管理局,上帝之手的直系部門,負責監管民衆的刻度上交情況,逮捕非法藏匿刻度,或制止刻度販賣等事件發生,是霓虹市的司法單位,所有拾荒者的噩夢。每個人都乖乖地排成一排貼牆站好,畢竟沒人希望自己被泰瑟槍的強力脈沖電得不省人事,更何況現在桌子上剛好擺着六枚來曆不明的刻度。
那個一早進來的小男孩被調查員粗魯地拽到了一邊,手裏的粗布包裹摔在地上,露出三兩個已經鏽蝕掉的義肢。
“這麽小的年紀,就做了拾荒者?”一名調查員眉頭蹙起,語氣嚴厲。
小男孩說話都帶了哭腔:“不是的先生,我沒撒謊!這些機械義肢……真是我撿的!”
“那你見到我們跑什麽?”調查員說着話,從腰間拿出了一隻手槍形狀的黑色儀器,對着小男孩的後頸按下了某個開關,“嘀”的一聲長鳴過後,這名調查員的神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十二年的記憶儲值?你竟然有十二年沒有上繳……”
調查員的話到一半,一段響亮而悠長的打嗝聲在酒吧中驟然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聲音吸引,剛好落在程東和高樂兩個人身上。他們兩個仍舊老老實實地呆在原來的地方,一個人在好整以暇地喝着酒,另一個則是在認認真真地擦試着杯子。
調查員們很快就看到了吧台上那六張黑色的小卡片,三個人戒備地掏出腰間的泰瑟槍,蹭着碎步走到程東身邊,冷聲道:“姓名?”
程東頭也不回:“我以爲你們會認識我呢,在你們通緝令的第三頁,那裏應該有我的名字。”
調查員的臉色更冷,将槍口朝着程東的額頭用力地推了一下,“我不會問你第三次,姓名!”
程東大大咧咧地打了個哈欠,把手平放在桌面上:“好好好,例行公事,我明白!長官,我叫程東!”
“住址?”
“沒什麽可去的地方,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小旅館裏面過夜,振興街46号的那個小旅店平時會去得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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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面不單有啤酒,還有小麥色皮膚的小野貓。”
調查員們皺了皺眉:“年齡?”
“不知道……”程東聳了聳肩,“兩年以前,我在城東的垃圾堆裏醒過來的時候甚至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了,所以就臨時給自己起了這麽個名字,好方便我自己以後打聽身世。你們記安局的人要是有空的話,幫我查查到也無妨!”
“你他媽耍我們!”一名調查員用力地将程東的腦袋按在吧台上,那六黑色的卡片的邊沿剛好頂在程東的鼻尖上,“垃圾,說!這六張刻度是怎麽來的?”
“幾位警官,我這個人的膽子特别小,尤其害怕被人用槍頂着頭……”程東嘴角的笑意變得愈發深沉,倒是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相反,這家夥的眼睛反而又開始冒出了近乎癫狂的光芒。
高樂連忙一把按住了程東的胳膊,一面對着調查員們陪笑道歉,另一邊則咬着牙對程東小聲道:“要打架出去打,别在我的店裏惹事!”
調查員們顯然領會錯了高樂的意思,他們還當是酒吧老闆擔心酒客鬧事,可以以此爲由榨上一筆油水,就當即互相使了個眼色。三人之中,爲首的那一個心領神會地把【刻度】裝進兜裏,用餘光斜睨着高樂,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什麽叫惹事,比如讓我殺了這個雜種?”
高樂仍舊滿臉陪着笑,可是上至棚頂房梁,下到吧台桌椅不知何時已經架起了二十多門機槍,漆黑的炮管齊齊地指着那三個調查員。
“長官,重新裝修店面可是很貴的!”
“哈哈哈哈……你這家夥,到了這時候還想着錢嗎?你果然是個财迷!”
程東趴在吧台上笑得像個傻子,調查員們見到這二十幾門正對着自己的漆黑槍管也立刻做出了反應,一人按動耳中植入的無線對講設備呼叫支援,另外兩人迅速拔出了腰間的配槍。
“小心一點,那是我花了六千威廉買回來的古董,小心我的古董椅子!”
不等一名調查員瞄準目标,那把所謂的古董椅子已經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太陽穴,握在他手裏的那把裝有特型燃燒彈頭的喀邁拉手槍,在地闆上打着盤旋滑出了半米,被程東一腳踩住,他的手裏,正拎着一把因爲剛剛遭受強烈撞擊而嚴重變形的椅子腿。
“财迷,換首輕松點的曲子聽聽。”
機槍迅速地收回原位,音響裏發出一陣沙沙聲,随後一個黑人男歌手慵懶的聲線響起,這是幾個世紀前的流行音樂,《shehero》,時勢造英雄。
高樂的臉仍舊白得像紙。
“狗雜種,你敢拒捕!”另一名調查員迅速調轉槍口,可是他反應的速度還是比程東慢了半拍。
程東手裏拿着的那根手指粗細的椅子腿,剛好不偏不倚地插進了調查員的槍口。
【這裏不需要英雄,
這裏沒人可以過得更好。
這裏不需要英雄,
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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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們應有的歸宿。】
扳機叩響,手槍炸膛。
兩個人紛紛被這股爆炸頂了個趔趄,程東咬着牙穩住了自己的身形,借由腰腿所積蓄的力量,彈回身體,用那隻已經被震麻的右手死死地扣住了調查員的脖子,肩膀同時驟然一沉,将其重重地按倒在地。随後程東擡腳踩在那人的臉上,五指用力,一把扯出了他的喉結。
棚頂的歐式吊燈因爲剛才的摔擊輕輕地晃動了幾下,程東擦去了濺在臉上的血漬,把那團血肉模糊的喉管随随便便地扔到了一邊。
人群立刻爆發出了一陣驚呼,衆人齊齊地擠向了與那個喉管相反的位置,好像膽小的女人見到了隻巨大的老鼠,避而不及。
就在人群仍舊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中緩不過神來的時候,程東已經幹掉了第三個呼叫增員的調查員,三個倒黴鬼的刻度現在就捏在他的手裏。
“記安局的人會追着刻度的定位訊息找到我,這次恐怕來的會是【利齒】,”鐵門再次被推開,暴風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門外烏煙瘴氣,風中還帶着股濃重的焦味,程東再次套上口罩,“讓那群白癡跟着我瞎跑吧。另外說一句,這歌真帶感!回頭别忘了把它傳給我。”
“瘋子……真是個瘋子!”高樂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六千塊的椅子,還有地闆的清洗費用,你這個王八蛋必須賠給我!”
死人或有人被殺在這裏并不算什麽稀奇的事,可是死在銀湯匙裏的,是三位記安局的調查員。衆酒客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逃進了風裏,酒館裏人去樓空,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那個男孩仍舊站在門邊三步左右的位置,褲子顯然已經濕了一片。
高樂對着男孩擺了擺手,示意他過去。這是高樂第一次仔仔細細地觀察人類的孩子,這些生物的幼年期,擁有着一雙怎樣靈動與剔透的眼睛呀!
“叔叔,我是闖禍了嗎?”小男孩低着頭,看着自己已經露出腳趾的破棉鞋,“是我把麻煩帶到你們這的。”
高樂以一個十分标準的弧度,把自己的嘴角彎成看起來在笑的模樣:“他們爲什麽抓你,因爲你撿來的義肢,還是你逾期兩年都沒有上繳的記憶數據?”
小男孩依舊頭也不擡,擺弄着自己肮髒不堪的衣角,嗫嚅道:“叔叔,我的家住在北城區,你知道那裏嗎?”
北城區?
高樂在心裏不禁一個勁地叫慘,“程東那個王八蛋果然是我酒館的喪門星,這家夥每一次上門總要給我帶些麻煩過來!”
放眼整個霓虹市,又有那個願意收留被稱爲【遺忘之地】的北城區的居民呢?現如今聯邦正是急需刻度的時候,如果被記安局的人知道北城的逃難者藏到我這裏,那一切都完了。
【我隻能把這個孩子留到明天五聲廣播之後,作爲一個陌生人,我這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高樂心裏默念着,不禁又回頭看了眼那個男孩。
這又是一筆虧本的買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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