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一變,雖然依舊是那種恭敬中帶着謹小慎微的神情,隻是和面對範老爺子時的神情比起來,又有了些細微的不同。
對待範老爺子時多少有些敷衍,對待雲瀾之時,更像是一種發自内心的恐懼。
“沒想到雲瀾大師也在此處。”
“王捕頭,多日不見了,捕頭大人好大的官威。”
雲瀾對待此人時的神情也和對待魏橫時的溫和不同,多了幾分殺伐氣。
“得饒人處且饒人且饒人,範老爺子和你們賠笑兩句,你就該知足了,人貴有自知之明。要是爲了幾兩散碎銀子,丢了性命,可就有些不值得了。”
這次王捕頭倒是沒有反駁,反倒是讪笑着點了點頭,“雲瀾大師說的是,這件事就這麽算了,下不爲例。”
雲瀾将手中的佛珠搭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拍了拍王捕頭的肩膀,“捕頭大人果然是個好人物,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嘛。”
朝清秋本以爲王捕頭會勃然大怒,隻是不想他反倒是自己朝前湊了湊,讓雲瀾拍的能夠更省力一些。
“雲瀾大師說的是,在下一定謹記在心。”
他後退幾步,朝着還站在田壟上的那些衙役招了招手。
幾乎是逃命般的離開了此地。
雲瀾轉身看向那片被那些衙役壓壞的水田,接着轉身望向那些鄉民,臉上已經又換了一副神情,他面色誠摯,“我來晚了一步,讓你們受苦了。”
朝清秋注意到這些鄉民看向雲瀾的神情與看像範老爺子的神情又有不同,這種神情他隻在一種情況下見過。
猶如嬰兒望父母。
鄉民們拜倒在地,幾人眼中都是含着淚光,就像在外面受盡委屈的孩子,終于等來了能爲自己當家做主的父母。
朝清秋用力揉了揉額頭,看來山陽鎮的事情有些麻煩了。
雲瀾将他們攙扶起身,“我知道你們的辛苦,這些田地上的損失,旁人不知道你們的難處,我知道。可惜貧僧是出家之人。”
他看向範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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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點了點頭,“稍後你們到範府去領些銀兩就是了。”
鄉民們朝着兩人叩頭拜謝。
雲瀾看了眼不遠處,忽然朝着兩人打了個佛揖,他輕聲笑道:“二位見諒,貧僧有事先行一步,想來日後咱們一定還會再見。到時候希望當初貧僧在範府之中的那個問題,老爺子能給貧僧一個答案。”
說完之後他也不待範老爺子言語,帶着那些鄉民向不遠處離去。
老人看着黑衣僧人與那些鄉民一起消失在山間田壟上,沉默不言。
黑衣僧人一直低着頭,望向那些鄉民之時,嘴角含笑。
老人面色有些複雜,最後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仰頭長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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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繼續前行在田邊的大道上。
田中昨日裏蓄滿的雨水還沒落下,堆積在田中,沒過半數青苗。
天邊的的長虹已經散去,日頭剛剛升起。
日光溫暖,射下的日光裏,偶爾還夾雜着些清晨的露水。
馬車上懸挂的風鈴在晨風的吹拂下,嗡嗡作響。
隻是經曆了方才的一幕,就像有一道陰霾壓在了朝清秋心中。
馬車裏,由方才的三人變成了如今的兩人。
少了雲瀾,範老爺子也不再裝睡,他靠在窗邊,看着窗外,沉默無言語。
老人忽然開口道:“朝公子,你可知道這窗外良田,有幾處真正是那些農戶所有?”
朝清秋坐在老人對面,同樣是看向窗外。
他聽了老人的言語,想起一些故事。
老人爲何會有此言。
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大緻的猜測,無論如何他也是當年的大燕太子殿下,哪怕不曾真正處理國事,可耳濡目染之下,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
一國數害,各國皆有。
其一自然是世家豪強兼并,恃強淩弱,民失其地。使弱者無所依,老者無所養,豪強之罪也。
一國之中,傳承越久,越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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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之中,越到後期,越是如此。
當年燕國之中,也是如此。
燕氏一國,十餘大姓,豪強并起,占據了燕國不少土地。即便是後來燕國的幾代君王已經竭力壓制,可也隻是稍稍壓制下他們的氣焰,遠遠談不上根除,畢竟這些人都是當年的開國勳貴之後。
雖然世代之後,手中權利已經被削弱殆盡,可到底還是頂着一個開國功勳的名頭,不教而誅,最失人心。
諸國之中,隻有秦崛起最晚,世族之家還未爛到根裏,廟堂之上,秦帝一言而決,秦能迅速崛起,自然也和這些有些關系。
另一害雖說危害不如那些世家貴族嚴重,可在一國之中反倒是更多些。
貪官污吏,國之蛀蟲。
貪官之害,多在百姓。
披着一身官服,即便隻是一個尋常衙役,也敢蔑視山陽首富。
朝清秋輕聲道:“老爺子直言就是了,山陽之害,是世家還是縣衙。”
範老爺子是山陽首富,自然能夠壓制住那些山陽的商人。
如今既然有此問,那問題所在就必然不是在商人。
從方才雲瀾的樣子來看,也必然不是黑衣教。
老人歎了口氣,“朝公子果然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到了問題所在。”
“我雖有些錢财,可錢财雖說能解決不少事情,可終歸也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朝清秋點了點頭,“錢财雖然貴重,可到底比不上握在手中的權力。”
馬車緩緩而行,老人指了指窗外。
不遠處,雲瀾正帶着幾個和他一樣一身黑衣的僧人和幾個鄉民坐在田壟上聊天。
黑衣僧人寶相莊嚴,臉上絲毫不見當日脅迫魏橫和今日怒喝王捕頭時的殺伐氣。
他言笑晏晏,甚至不像一個在佛堂之中靜坐多年的僧人,反倒就像是一個尋常的鄉下農戶。
他身邊跟着的幾個黑衣僧人都是如此。
範老爺子笑了笑,臉上帶着當日在佛寺裏初次看向雲瀾時的複雜神色。
“有他在,我安心,也不安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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