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從屋中迎了出來。
單衣,赤足,未着鞋襪。
他身邊還帶着不少山寨裏的頭目。
宋先大笑了一聲,邁步上前,重重拍了拍沈行的肩膀,極爲豪邁。
“沒想到沈軍師這麽快就回來了,山寨裏沒了沈軍師,就像是沒了定海神針,我心中也是忐忑的很。如今見到沈軍師安然無恙,我這顆懸在半空裏的心這才落地。”
沈行微不可察的後退半步,“有勞寨主費心了,行不過是一介書生,哪裏受的住寨主的厚愛。”
宋先身邊有人開口道:“沈軍師不知,方才寨主正在屋中小憩,聽說沈軍師回來了,連外衫和鞋襪都顧不得穿。”
“可不是,咱在山寨裏呆了這麽多年,也不曾見過寨主對誰如此禮遇,沈先生真是好福氣。”
宋先擺了擺手,“不要多說,我得沈軍師,如魚得水,沈軍師之能,你們這些粗人自然不知,這個龍頭寨裏可以沒有我這個寨主,但不能沒了沈軍師。”
此言一出,周圍之人看向沈行的目光就有些怪異。
羨慕,嫉妒,怨恨,皆有。
沈行一笑,再施一禮,“寨主過譽了,如今寨主如此看中,敢不效命,繼之以死。”
宋先将他扶起,臉上笑意不減。
沈行身後的顔賓已經是汗流浃背,若是不知道眼前這兩人之間的事,隻怕會真将他們當成一對世上罕見的投緣之人。
可顔賓偏偏知道,眼前兩人都是恨不得現在對方立刻速死才好。
沈行退後一步,讓出身後的顔賓。
顔賓立刻跪倒在地,“寨主,屬下有負寨主所托,還請寨主責罰。”
宋先彎腰将他扶起,柔聲道:“人沒事就好,地方丢了可以再奪回來,你們都是我龍頭寨的精銳,萬萬不能有事。”
顔賓起身,不敢擡頭。
“擡起頭來,我龍頭寨走出去的漢子,就是死,也得給我仰着脖子。”
“寨主。”顔賓淚如雨下。
周圍之人都是些龍頭幫的頭目,平日裏最重的就是江湖義氣,如今聽到宋行此言自然是心潮澎湃,隻覺得自己果然沒有跟錯人,一時之間倒是都熱淚盈眶,在山門之前哭成了一團。
沈行也是站在一旁,一臉悲戚,至于他心中如何想,自然沒人知道。
宋先大喝一聲,“好了,哭什麽哭?今日是大喜的日子,晚上給兄弟們準備些酒水,爲沈軍師他們洗塵。”
身後的頭目們止住哭聲,應了一聲。
他扯着沈行的手,轉身走向山寨中,“沈軍師,今日咱們一定要促膝長談。”
顔賓落後半步跟在兩人身後。
鄧力此時也剛好從山寨裏跑出,兩人對視了一眼。
“鄧大哥,好久不見。”
鄧力似笑非笑,“确實是好久不見,我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沒想到老天果然有眼,讓你我兄弟能夠再見。你我兄弟的日子還長的很。”
顔賓也是笑了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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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朱雲峰上的龍頭寨裏,燈火通明,大廳裏傳出沸沸揚揚的吵鬧聲。
幾十張木桌拼成了一張大桌,桌子上擺滿了酒菜。
宋先坐在最上首,沈行和顔賓坐在他兩側。
他輕咳幾聲,示意衆人安靜。
接着他持杯起身。
“今日是個難得的大喜日子,不僅沈軍師平安歸來,還将小顔他們也帶了回來,對咱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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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來說,其他事都是小事,唯有咱們的人平安歸來才是大事。隻此一事就值得咱們喝上第一杯。”
衆人都是起身,大聲呼和着飲了一杯。
“至于這第二杯,我要敬那戰死在永平鎮裏,沒有能夠活着回來的兄弟們。咱們幹的就是這個提着腦袋的行當,大家心中也早有過準備,隻是真的聽到他們的噩耗,我心中實在是難過的緊,如今兄弟們英魂不遠,希望他們的殘魂能夠歸來,飲我這杯酒。他們的父母妻子,我自養之。”
本來已經落座的衆人再次起身,齊聲道:“寨主仁義。”
喝完杯中酒,宋行并未落座,而是再次滿上了第三杯,“雖說咱們兄弟早已經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可這些兄弟的仇不能不報,所以這第三杯酒,我要敬小鄧。小鄧,你可有信心爲兄弟們報仇?”
鄧力起身接過宋先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寨主放心,我此去必然斬下那個書生和孫老頭的首籍,以慰衆位兄弟的在天之靈。”
宋先點了點頭,“我要說的隻有這些,兄弟們盡興就好,不必拘束。”
他說完之後,大廳裏立刻喧鬧起來。
“沈軍師,方才我說的如何?”
沈行笑了笑,“寨主仁義無雙,想來寨中的兄弟們都是感激涕淋,日後該用命之時必然會用命。”
他舉起酒杯,“謹爲寨主賀。”
宋先扯了扯嘴角,“沈軍師過獎了。”
喝完了這杯,他轉頭望向顔賓,“小顔,可敢再戰永平鎮?爲你那些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顔賓端起酒杯,“正是賓心中所願,即便寨主不說,賓也會自請。”
宋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是讀過幾本書的人,說起話來就是和他們這些大老粗不一樣。仇要親手報,我等着你們凱旋而歸。”
“多謝寨主。”
主位之下,鄧力冷冷的看了顔賓一眼,嘴角帶着一絲冷笑。
深夜時分,酒散人歸。
一身酒氣的家夥們勾肩搭背,從大堂裏邁步而出,走到半路就各自分散開來。
一些剛剛結成的露珠不時落在他們身上,路上已經被夜裏的霧氣凍的有些堅硬的泥土被他們的靴子踩的吱吱作響。
鄧力和周文走在最後,天上的夜幕和身前的人影如同一塊黑布,罩住了兩人的面容。
有人大聲叫嚷着寨主仁義,有人俯身彎腰,蹲在一旁的路上狂吐不止。
飲酒之後,千奇百怪。
唯有走在最後的兩人極爲沉默。
周文率先開口,“老鄧,寨主說要我給你派些人手,明日你就自己到我那裏挑人就是了,都是兄弟,不用客氣。”
鄧力笑道:“那就多謝周大哥了,日後兄弟必有回報。”
“都是一個山寨的兄弟,跟你周大哥客氣什麽,隻是這次下山兄弟還是要小心才是,山外固然人心難測,可山裏的風也不安靜啊。”
鄧力猛然看了他一眼,隻是夜幕重重之下,看不清周文臉上的面容。
“多謝周大哥好意,兄弟理會得。”
說完之後他也不再言語,兩人分道而行。
轉過頭去,在不可見的夜色裏,鄧力露出一個陰冷的笑意。
而他也不曾見到,身後轉過身去的周文露出一個一一模一樣的笑意。
無邊黑夜裏,背對而行的兩人,各懷心思。
顔賓走出門來,則是立刻找到了一個跟随他回來的親信,低聲言語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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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朱雲峰上。
宋先和沈行站在山巅遙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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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帶隊下山的鄧力和顔賓。
四下無人,隻有他們兩人。
宋先拍了拍手,“沈先生以爲他們二人此去如何?能否一戰定永平?”
沈行一笑,揮了揮手中的羽扇,“寨主最想問的難道不是他們能不能活着回來?”
宋先轉過頭來,笑道:“先生怎麽能如此想?他們都是我的生死兄弟。”
“他們自然是寨主的生死兄弟,可大事當前,終歸要有人犧牲,爲何不能是他們?要成大事,如何能有婦人之仁,想來寨主這個道理應該早就明了了才是。”
“知我者先生,果然隻有先生才是可與我同行之人。”
“同行不同行,寨主似乎說了也算不得準,日後之事,誰知道呢?”
宋先擡起右手,握了握拳頭,“沈先生,我自小就明白一個道理,世上隻有四種人,一種無德無才,一種有德無才,第三種有才無德,最後一種有德有才。”
“第一種人,這世上太多,沒有什麽可說的,凡庸之人,比比皆是。第二種人可以作爲道德标杆,使世人仰慕之,學之,卻不可用之。第三種人才是最爲可用之人,有才便可大用,無德必然有私,一個有私的人才才是最好的人才。第四種人最爲難得,然而隻可小用而不可大用,雖有德行卻不知變通,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一旦上位,反倒是更容易引起紛亂。”
“所以第三種人其實才最考驗人君之能。”
沈行笑着搖了搖頭,“寨主之言有理,深得用人之術的精要,隻是在寨主眼中,不知屬下是第幾種人?”
宋先笑道:“先生的才學極高,我自然希望先生是第三種人,不然如何能夠顯現的出我用人的手段?”
“如此說來,寨主是将鄧力他們當做棋子了?”
“他們哪裏比的上先生?若是能讓先生歸心,他們幾個我還輸的起。隻是這局棋,先生敢不敢落子?”
沈行笑了笑,他望向永平鎮的方向,“寨主也太小看我了,我早就已經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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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私塾裏,朝清秋剛剛給學生們做完了早課,正帶着王峰等人在院裏走樁。
一支箭矢破空而至,隻是箭的力道不大,隻是飛到了院中的槐樹之下就力盡落地。
朝清秋一個閃身,撿起了地上的箭矢。
箭上綁着一張紙條,紙上言語不多,隻有三個字而已。
“鄧将歸。”
林任上前幾步,“朝先生,這紙上的意思是鄧力要回來了?”
王峰湊到兩人身前,“紙上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就是不知是誰送來的書信,也不知道可信不可信。”
朝清秋把紙條收入懷中,“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咱們先把這些孩子送到孫老爺子那裏。”
鄧力回來倒算不得什麽大事,早就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其實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孩子,這些孩子年歲還小,萬一鄧力等人針對他們出手,倒真的是防不勝防。
孫府後院,孫老爺子依舊是躺在藤椅上看着他的烏龜。
他接過朝清秋手中的紙條看了一眼,隻是笑了笑,“鄧力會回來早就在咱們的算計之中,沒什麽好驚訝的,就像你之前所說的,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罷了。反正我這把老骨頭也早就活夠了。倒是你小子可不像是個會站着挨打的人,難道沒有什麽計劃?”
朝清秋點了點頭,“計劃自然是有的,咱們不能被動挨打,不過我這個計劃還要去尋縣令大人幫助才是。”
“你可不要诓騙我這個老頭子,你有幾成勝算?”
朝清秋笑了笑,“十拿九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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