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正捧着本書坐在最高處的座位上細細研讀。
屋中幽深,雖然是正午時分,屋外日光大好,可屋中卻是陰影重重,晦暗不明。
在他身側點着幾隻蠟燭,昏暗的燭火被屋外吹來的微風吹的不斷擺動,燭火映照下,就像一個個人影在不斷晃動。
鄧力站在堂下,不敢言語。
宋先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過,平日裏慈眉善目,可談笑之間殺人也是尋常事。
大堂裏,除了不時傳來的蠟燭燃燒的噼啪聲,隻有宋先偶爾的翻書聲。
沉悶且壓抑。
鄧力後背的衣衫上已經浸透了汗水。
他心中思緒萬千,一方面是擔憂自己将來的境遇,畢竟當初他在永平鎮時有些得意忘形了,對山寨裏頗有些聽調不聽宣的意思。
如今想來他自然是極爲後悔,自家寨主是什麽人,甯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另一方面則是他極爲惱恨朝清秋,要不是這個讀書人突然出現,橫插一腳,單單憑借孫老爺子如何是自己的對手?永平鎮還不是自己的掌中之物,自己面南背北自成一軍的願望又怎麽會胎死腹中。
他想着想着,面上神色就變的極爲複雜,一時後悔,一時惱怒。
良久之後,宋先将手中書冊攤放在膝上。
他擡頭看了鄧力一眼,“知不知道我尋你來有何事?”
鄧力搖了搖頭,“寨主心思屬下不敢胡亂猜測。”
宋先一笑,“啊力,你從來都是個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要是我派些人馬給你,你可有把握拿下永平鎮,一雪前恥?”
鄧力面色漲紅,“隻要寨主信的過屬下,我一定提着那個姓朝的書生人頭來見。若是不成,寨主隻管取下屬下的頭顱就是。”
宋先點了點頭,“我自然是信的過你的。啊力,你自小在山寨裏長大,是山寨裏的老人,我的性子你也清楚。要是不信你,當初我就不會派你下山,還讓你帶走了那麽多的血衣神兵,我的本意就是把北面托付給你。”
鄧力猛然跪倒,淚流滿面,“屬下無能,辜負了寨主的信任,更是連累了那麽多的血衣神兵兄弟,屬下罪該萬死。”
宋先擡了擡手,虛扶了一下,“啊力不必如此,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嘛,我會再給你些人手,至于下山之後你如何動手,就全由你自己處置。”
鄧力重重叩頭,“屬下必不辱命。”
“好了你先下去吧,回去好好準備,有些事,可一而不可再。”
鄧力抱拳而去,出門時剛好和莽金剛周文擦肩而過。
兩人對視了一眼,沒有言語。
鄧力走出屋外,仰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日光暖暖,也沖不散他身上的寒意。
方才他分明在宋先身上又感受到了一閃而逝的殺機。
自家這個寨主,還真是心冷手黑。
他想起沈行當日對他說過的言語,狠狠的搓了搓面頰。
另一邊,周文已經邁步進入到議事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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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笑道:“老周,這些日子可曾讀書?”
在龍頭寨裏,所有人都知道寨主最是喜歡讀書,也最是喜歡鼓勵山寨裏的兄弟們讀書,隻不過山寨裏的多是些粗人,即便知道寨主是好意,隻是一拿起書本就犯困的毛病總是也改不掉。
周文憨厚一笑,面上的傷疤更顯猙獰,“俺是個粗人,從來不喜歡讀書。和寨主比不得。再說,俺讀不讀書,不礙事的。俺是靠着一把子力氣吃飯的。”
宋先笑了一聲,拍了拍手上書,“老周啊,你這馬屁拍的可不咋的,日後咱們兄弟遲早是要走出去的,不會永遠是窩在潛龍嶺這個小地方,山外面的人可不像咱們山裏面的人這般實心眼。人心多詭,你如今多讀些書,日後遇到許多事才會有解決的辦法。”
周文撓着頭,“有寨主在,俺這種粗人打打殺殺就夠了,到時候寨主說打哪裏,俺就打哪裏。”
宋先看了眼這個忠心耿耿的兄弟,“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書上确實有不少有趣之事,比如我今日看到的就有一件趣事,燭光斧影,你可曾聽過這個故事?”
周文一愣,微微低了低頭,随後憨厚一笑,“俺又不讀書,不曾聽過。”
“不曾聽過便好,你我兄弟真心相待,生死與共,以後一定會流芳百世。”
周文笑道:“寨主說的是,俺對寨主自然是忠心的很,要是有朝一日俺辜負了寨主,就叫俺受萬箭穿心之苦。”
宋先大笑,“老周啊,何必發這麽重的誓,你我兄弟知根知底,我自然是信的過你的,隻是還是要小心提防有外人想要壞了你我兄弟之情。”
“寨主說的是,沈?”周文低聲道。
“我隻是随便一說罷了,你們都是我的身邊人,我自然是都信的過的。隻是世道艱難,人心反複,我隻是提前跟你說一聲罷了,畢竟,我也不想看着多年的老兄弟走上歪路。”
“還有一事,我已經讓老鄧帶些人手再去永平鎮,你這邊也要出手幫他一二。”
周文站在堂下,燭火在大堂裏明暗不定,在他身後拉出一條昏暗的黑影。
“寨主的意思,俺明白了。”
宋先擺了擺手,“既然知道了,那就退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周文抱拳行禮,邁步而出。
空曠的大堂裏,昏黃的燭光下,宋先蓦然而笑。
“忠心耿耿,兄弟情義,可這世上燭光斧影的事可還少了?”
……………………
潛龍嶺前的密林裏,燃着一處篝火。
沈行蹲在篝火前,不斷的向篝火裏投着撿來的木柴。
木柴在火焰裏嘶吼,被吞噬殆盡,發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從燕都城裏逃出來的這些日子,他不止增長了心智,更是學會了之前許多看不上的“低賤”事。
跟他一起從永平鎮出來的人叫彥賓,是個土生土長的山寨人,隻不過很早之前就被宋先送下了山,專門管着永平鎮裏的暗子,這種人,在山寨裏還有不少。
宋寨主素有大志,當年在繼位之初就下了不少無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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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來倒是都成了神仙手。
顔賓看着那個這些日子在山寨裏聲名鵲起的沈軍師。
他們這種做諜子的人,心思一定要多,不然有朝一日被手下的兄弟賣了,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覺得這個沈先生似乎不太對勁。
沈行終于回過頭來,朝着他招了招手。
顔賓上前幾步,坐在他身邊。
沈行指了指身前的篝火。
“這篝火初燃之時,切不可猛然加上木柴,要等它燃上一會兒才好。徐徐圖之,才能終成巨焰。”
顔賓不知他是何意,隻得接口道:“不想沈軍師除了謀略過人,還知曉這諸般雜事。”
沈行搖頭一笑,“你是山寨的土著人,應當了解咱們寨主的性子,外寬而内忌,生性多疑,隻要心中稍有懷疑,自然是會殺心四起,壓制不下。”
顔賓尴尬一笑,“咱們屬下哪裏好說寨主的壞話,我覺得寨主一向寬厚仁德,先生莫不是有什麽誤會?”
沈行在篝火裏添了一把柴火。
“誤會?我覺的不曾有,你也是難得的聰明人,何必藏拙?我隻問你一事,當日鄧力戰敗之時,你真的沒有收到孫老爺子那邊的半點風聲不成?”
顔賓面色一邊,悄悄朝後退了退,握緊袖口。
沈行一笑,“我勸你不要出手,你的想法倒是不錯,我要是死在了這裏,你自然可以将我之死推脫到永平鎮那些人身上。隻是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察敵不清便貿然出手,可是兵家大忌。”
顔賓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死死的盯着沈行,“如此說來,沈軍師有拿下我的把握。”
“聰明人總是喜歡自作聰明,别說是你,就是你們這些人一起上,依舊是死。”
與他們一起出來的其實還有不少人,隻是都在四處戒備,不在兩人身邊。
顔賓跪坐在地,握着袖口的手這才放下,“先生有何教我?”
沈行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教你也談不上,畢竟熙熙攘攘皆爲利來,熙熙攘攘皆爲利往。你想坑上鄧力這一招雖然算不上什麽奇招,可也算是一步不錯的棋,隻不過你可曾想過後果?”
“自然想過,我與鄧力都是山寨裏出來的人,他鄧力不過是個莽夫而已,憑什麽壓我一頭?依照寨主的性子,若是鄧力死了,即便明知是我在暗中使了絆子,依舊會讓我取代鄧力的位置。”
“不錯,依着宋大寨主的性子,确實會如此。看來你隻是沒想到鄧力能夠活着逃出去了。”
顔賓恨恨道:“隻是沒料到他竟然早就偷偷挖好了密道,我這邊連半點風聲也沒有。”
沈行拍了拍手,“所以你這次留在這裏不隻是爲了戴罪立功,還想留在這裏,看看能不能再殺鄧力一次?”
顔賓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嘛,你會如此想倒也不錯,也不枉我找上你。”
“沈軍師又有何目的?”
沈行朝着篝火裏吹了口氣。
“我嘛,我自然是想要寨主大人的那顆頭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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