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平鋪而下,順着檐角滑落。
肉鋪老闆楚榮和幾個小家夥靠在牆上,仰着頭,曬着日光。
隻有二狗子趴在地上,一臉生無可戀,顯然是剛剛遭受了自家老爹的一頓毒打。
王峰和劉滿一邊走着拳架,一邊幸災樂禍。
林任在一旁捧着一本聖賢書,在大聲誦讀書上經典,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不過他時不時的要朝着這邊瞥上幾眼。
他對這個自小看着他們長大的楚叔叔自然不陌生。
當年他和王峰兩人混迹街頭時也受過這個楚叔叔不少恩惠,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在能夠自力更生之前,靠什麽活下去?單單靠着一股不服輸想要活下去的意氣自然不夠,更多的還是靠着吃百家飯。
在他記憶裏,這個楚叔叔雖然容貌差了些,可也是個難得的好人。
不過他好奇的是上次楚叔叔來時還是笑容滿面,這次倒是愁眉緊鎖,像是有了天大的憂愁。
漢子也不搭理那個正在地上滿地打滾的自家倒黴孩子,他搓着手瞥了瞥一旁讀書的林任。
“小任,你說你們小時候楚叔叔待你們咋樣?”
林任笑道:“當年要不是楚叔叔,我和小峰隻怕也活不到今日。”
一邊一向心比天高的王峰倒是沒反駁,說到底,他和林任都是知恩圖報的人,他嘴上雖然喜歡逞強,可心裏還是對那些曾經給過他們幫助的人心懷感激的。
漢子搓着手,“小任,楚叔叔看這裏也就你是個有出息的,現在楚叔叔這有了難處,你看看書上有啥道理不?”
林任愣了愣,“和吳嬸嬸有關系?”
他記得上次楚叔叔來就是爲了吳嬸嬸的事。
楚榮長歎一聲,“可不是嘛,除了你吳嬸嬸,誰還能讓你楚叔叔這麽費心思?”
還在地上打滾的二狗子怒而出聲,“爹,我勸你好自爲之。”
漢子沒理他,“小任,你也知道我和你吳嬸嬸如今是情投意合,自然是要給她個名分的。現在拿不定的就是這個婚事,按着我的意思呢,自然是要風光大辦,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雖然我家在永平鎮裏算不得什麽富裕人家,可積蓄多少還是有些的,最不濟把給二狗子以後準備的成親用的私房錢拿出來先用着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可吳家娘子那邊的意思反倒是想要随便張羅張羅,擺上兩桌,隻是請幾個熟人就算了。”
“可我就覺得人家既然要跟了咱,這麽草草了事算個咋回事?偏偏吳家娘子鐵了心,不論我怎麽勸都不肯改變心意。我這來才尋朝先生拿個主意。”
“爹,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二狗子起身憤怒咆哮,又被自己老爹一腳踢翻在地。
王峰停下拳架,幽幽開口,“二狗子,憑着你這個小名,我看你還是乖乖認命算了。”
林任有些發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書上的道理倒是不少,可也沒有哪一個是關于這種感情之事的道理。
楚榮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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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揉面頰,“看來隻有等朝先生回來了。”
幾人正說着,朝清秋已經從不遠處邁步而來。
昨夜宿醉,到最後他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水,今早醒來時發現自己還靠在客棧門口的大門邊。
他腳步有些踉跄,頭上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楚榮趕緊迎了上去,“朝先生回來了。”
朝清秋用力掐了掐額頭,“楚大哥不在家中抓緊忙活婚事,還有閑暇來私塾,難道是有什麽事?”
楚榮撓了撓頭,“确實是有事還要勞煩先生。”
他又将自己和吳家娘子之事說了一遍,漢子其實到現在都是有些不解,自己想要大辦特辦也是爲了吳家娘子着想,爲啥她就是不肯松口。
朝清秋坐在台階上,任由日光照在身上。
日光在身,慵懶而坐,總會讓人有些懶洋洋。
“楚大哥,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心都是爲了吳夫人好,可是人家卻不領情,所以你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委屈。”
漢子本想點頭,隻是很快就又搖了搖頭,“有啥委屈的,以後都是一家人,俺就是不明白吳娘子爲何不肯大辦,俺又不吝惜那點錢财。”
朝清秋點了點頭,“在楚大哥看來,風光大辦自然是爲了吳家娘子和小阮好,可楚大哥想過沒有,街坊鄰裏的會怎麽看?你們兩個在一起,日後閑話是少不了的,人之常情嘛。言如利刃,積毀銷骨,尤其是在市井坊間,更是如此。那些坊間婦人的言語,楚大哥這麽多年也應該領教過不少才是。”
“若是你們的婚事大辦,旁人會如何去想?心思澄澈之人會想是你楚榮自願如此,可那些心思龌龊之人難免就會去想,她吳家娘子之所以嫁給你楚榮,莫非是爲了圖你楚家的錢财?”
漢子撓了撓頭,“應該不至于如此吧,當年他們也都幫過吳家娘子他們不少的。”
“楚大哥,這個世道上大多數人都是見得身邊人壞,見不得身邊人好的。與你朝夕相處的鄰人落魄了,自然而然的就會心生憐憫,也樂意出手相助,展露出助人爲樂的慈悲。可若是鄰人一朝發迹,自此富貴榮華,一騎絕塵,你心中會如何想?有機會時不在暗處使絆子,就已經是難得的厚道人了。”
楚榮沒言語,他混迹在市井這麽多年,自然知道朝清秋說的有道理,他更是想到吳家娘子這麽做多半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如今還小的小阮。
幾個少年還小,還不明白朝清秋這番言語之中的心酸。
倒是林任與王峰對視了一眼,這兩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少年人相視一笑,會意于心。
楚榮還是有些不甘心,他自己倒是不如何,他隻是爲吳家娘子有些不值,“朝先生,難道真的要像吳家娘子所言的草草了事才是最好?”
朝清秋看了他一眼,“楚大哥心中不是已經有了答案?”
楚榮握着拳頭,面色有些漲紅,這個平日裏不善言談的漢子斬釘截鐵,“我還是想要大辦,到時縱然有萬般流言,朝着我來就是了。”
他看向一旁的小阮,“隻是小阮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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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阮沒言語,隻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對少年來說,這已經是最有力的言語。
二狗子在一邊小聲嘟囔着,自家老爹是個人物,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
朝清秋笑着點了點頭,他拍了拍楚榮的肩膀。
“吳夫人果然沒看錯人,楚大哥果然有擔當。”
“世上流言固然可怕,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無論如何也不能因爲他人幾句言語就虧待了自己不是?”
“可是朝先生,其他的都好說,隻是吳家娘子那邊無論怎麽言語都不肯讓步,如何是好?”
“想要打破規矩,自然要找能夠左右規矩之人。”
朝清秋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棵槐樹。
日影偏移,枝繁葉茂,早已紮根地下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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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鎮,孫府後宅。
孫老爺子躺在他那張藤椅上,身前的池塘裏最近新放入了些烏龜,自打除去了龍頭幫,老爺子這些日子最喜歡的就是坐在池塘前,看着這些烏龜在水中遊動,常說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他注定是過不過這些夥計了,不過老人嘛,總是希望能夠給這個世道留下些什麽,要這個世道知道曾經有他這個人來過。
老王壓着腳步走了進來,“老爺,有間私塾的朝先生來了,說是有要事。”
孫老爺子咦了一聲,“這可是稀客,還不快迎進來。”
老王應聲而去。
孫老爺子撚着胡須,按理來說他與朝清秋之間除了龍頭幫之事再無瓜葛,如今朝清秋找上門來,難道是龍頭幫那邊又有了變故不成?
他正想着,朝清秋已經邁步而入。
“老爺子真是好興緻。”
老爺子笑道:“朝先生以爲我這裏如何?”
朝清秋打量了一眼,孫家後宅之中林木幽幽,既無人聲嘈雜,也無車馬喧鬧,獨有偶爾蟬鳴一兩聲,清幽古寂,着實是個避世養老的好地方。
“身居鬧事裏,而無車馬喧,是個難得的避世之地。”
孫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朝先生此來不知有何事?莫非是龍頭幫那邊又有了什麽變故不成?”
朝清秋一笑,“龍頭幫那邊倒是無事,我這不是怕老爺子在此寂寞嘛,特意爲老爺子你尋了個主持婚事的大事。”
孫老爺子來了興緻,“誰人的婚事能比龍頭幫的事更大?”
“是長平街的楚榮和吳家娘子。”
老爺子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關鍵,他點了點頭,“知道了,等把日子定下來通知我就是了。”
朝清秋一愣,他本以爲說服老爺子還要費些口舌,倒是讓他一路上想好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
“沒想到老爺子答應的這般痛快。”
老人一笑,“他們都是我看着長起來的後輩,能幫一把自然是要幫一把的,畢竟我這把老骨頭也撐不了多少日子了。”
“在你眼中不是小事,在我眼中又何嘗是小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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