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客棧裏的衆人,嘴角雖然含笑,可眉宇之間已經帶上了三分殺氣。
方才那支詞曲之中,詞是燕國自古流傳下來的,倒是沒什麽可說。
獨獨那支曲子,是他當年随手所做,即便是大燕之中,知道此曲的也不過廖廖數人。而那些人之中,大半已經真的是故人了。
朝清秋擡眼看着這個昔年好友,歲月更疊,國破家亡,似乎都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什麽印記,隻有那唇下幾縷胡須,展露出他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少年。
朝清秋擡起袖子遮了遮面龐,擦了擦不知是醉眼還是淚眼的雙目。
他語調更咽,“風霜粗粝,燕君如故,可喜可賀。”
本名不是沈行而是燕行之的男子猛然望向朝清秋。
“你是何人?”
“行之可還記得,那年桃園之中,君曾爲誰做歌?”
沈行呆立不動,良久之後,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想笑,蒼天有眼,終歸是讓太子殿下活了下來。
他想哭,蒼天無眼,國破家亡,這個本該面南背北,稱孤道寡的年輕人,真的就是一個孤家寡人了。
常青看出兩人是故人,默默的站起身,走到了客棧裏。
沈行坐到他剛才的位置上。
常青給他們扔出來幾壺酒水,兩人道了聲謝。
沈行看着朝清秋臉上那張陌生的面目,“不想多日不見,殿下倒是換了一張面皮。”
朝清秋嗓音還是有些沙啞,不過心境倒是穩了下來。
“這是當年父皇早早準備的生根面皮,本來是他少年時偷偷出宮而用,誰能想到最後倒是被我用來遮掩身份,倒是行之,還是如當年一般。”
沈行喝了口酒水,自從大燕國破之後,他都不曾飲酒。
“殿下不必在意,大燕之亡已是事實,如今秦強,殿下既然能夠隐匿身份,那便放開胸懷好好生活就是。”
“那行之今後
(本章未完,請翻頁)
如何?”
“臣如今在潛龍嶺龍頭寨裏謀了個軍師的職位,正與那龍頭山寨的寨主比拼智力,有趣的很,殿下不必擔心。”
“那龍頭幫兇險的很,行之還是要當心才是。”
“殿下也知龍頭幫?”
“如今我化名朝清秋,在飛鳥巷的有間私塾裏教書,與龍頭幫交過幾次手。”
沈行失笑,“原來殿下就是朝清秋,我這次本就是爲了來看看有間私塾的教書先生是個何等豪傑人物,不想原來是殿下。”
朝清秋和他碰了碰酒壺,“是不是讓你有些失望?”
“殿下,你與當年不一樣了。”
當年燕都城裏的人都知道,大燕的太子殿下是世上難得的讀書種子,文詞詩賦,信手拈來,仁義待人,謙恭有禮,若是太平世道,必然是一代明主。
獨獨可惜他生在了大燕這個以武立國的北方雄國,生在了亂世。所以燕人面上雖然不會多說些什麽,可其實對于這位文弱的太子殿下是有些不以爲然的。
他當年也是如此。
不過從殿下這幾次處理龍頭幫之事來看,他已然不是當年的那個文弱的太子殿下了。
朝清秋笑了笑,“一朝國破家亡,何止是我,大家都不一樣了。”
他給沈行講起了他自江南到東都一路之上見到了那些故人,講到了原本強項,如今卻忍辱負重的關月,講到了琴技驚世,如今卻隐居山林之中,雙手不再碰瑤琴的鄭軒,講到了當年在燕都城中勢同水火,如今卻冰釋前嫌的“二殿下”。
每說一人,他便要飲上一口酒水,沈行自然也要陪着他飲上一口。
一口接着一口,酒入愁腸。
“大燕有故人如此,我又如何苟活?行之,我再問你,将來你欲如何?”
沈行沉默片刻,“國仇家恨,不可不報,我欲先取龍頭寨,以爲根基。随後四面而出,盡取東南之地以爲南面屏障,待時而動,窺伺中原。一朝中原有變,舉兵北去,複我大燕。”
朝清秋點了點頭,他毫不懷疑沈行的言語。
(本章未完,請翻頁)
畢竟沈行之父,是那個被大燕人稱贊不輸江南白衣,不下大秦白信的燕橫将軍。
直到今日,燕國舊人依舊相信當年燕橫将軍之敗,非戰之故也。
而沈行自小也是文武雙全,被燕都之人視爲燕國的柳易雲。
“可需要我出手?”
沈行看了他一眼,面色古怪。
下一刻,他擡手攻向朝清秋,手掌之中,方寸之間,如同帶起道道紫色雷霆。
朝清秋随意揮手,拳罡所至,雷霆盡碎。
不過是袖口處有些破碎罷了。
沈行有些感慨,不想當年隻會死讀書的太子殿下,如今也是有了這般修爲的高手。
“龍頭寨之事,殿下便是想逃也是逃不掉的,即便殿下想逃,龍頭寨的宋先宋大幫主也會對殿下糾纏不休。至于其他事,殿下不必多管,本就是我的份内事,而且這些事做起來,多半不會那麽光明累落,臣一力擔之就好。”
朝清秋沒有多言,隻是和他又碰了碰酒壺,“果然故人之中,我最無用。”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陛下也好,家父也好,見到殿下如今這般,想來都會欣慰。”
兩人喝着酒,談起些故人故事,故人多半已經是故人,故事也已是故事。
良久之後,沈行站起身來。
“殿下,臣如今身份特殊,不宜久留,就先告辭了。”
朝清秋笑着點了點頭,沒有阻攔。
沈行邁步而去,腳步有些踉跄,其實今日他喝的酒水雖多,卻遠遠比不上當年,當年他可是千杯不醉。
朝清秋看着那道蹒跚而去的背影,忽然開口,“行之,珍重。”
沈行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他抛了手中的酒壺,朝後揮了揮手。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朝清秋坐在門檻上,喝着酒水。
得見故人,我心歡喜。
隻是今夜的風似乎有些大了。
不然爲何雙眼有些模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