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葛巾,手拿羽扇。
沈行站在人聲喧嚣的大街上,他眯着眼,看着不斷從他身邊往來而過的百姓。
算不上繁華,可看在眼裏,倒是讓人十分心安。
當年他的故鄉也是這般。
隻是後來秦兵洶湧而來,炬火之下,皆成焦土。
自此所到之處,都是他鄉了。
他随意的在街市上亂逛着,這次下山本就是爲了來看看朝清秋。
看看這個讓宋先宋大幫主都頭痛的豪傑到底是個什麽人物。
沈行走到一處攤子前,攤子上擺着不少銅鏡,正是當初朝清秋買簪子的那個小攤。
他俯下身,在那些鏡子裏翻撿起來。
鏡子的材質工藝都算不得好,隻是上面那些銘文着實有些意思。
“老闆,生意如何?”
留着兩撇胡子的瘦小漢子搓着手,“生意算不得好,勉強能夠吃口飽飯。”
沈行指了指鏡子上的銘文,“這些都是老闆想出來的?”
“俺沒讀過書,大字也不識一個,這打磨鏡子的工藝都是祖上傳下來的,至于這上面的字,是俺家傳下來的一本書上面的。俺隻是照着上面刻上的。”
沈行撿起一面鏡子,放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
他從腰間的錢袋裏掏出幾顆碎銀子,放到攤子老闆手中。
“這面鏡子我要了,銀子不多,老闆收下就是。”
漢子不敢伸手,“這,要不了這許多的。”
沈行将銀子抛到他手裏,“老闆隻管收下就是,你看我這一身衣服,可不是差這幾個錢的人。”
漢子不再多說,顫抖着接過錢來。
同是讀書人,如果那日見到的讀書人是讓人如沐春風,那今日這個讀書人就讓人有些害怕了。
就像那些面上與你言談投契,甚至馬上就要斬雞頭拜把子的酒桌上的好兄弟,下一刻就會抽刀而起,斬落你的人頭。
沈行站起身,忍不住掏出鏡子又打量了幾眼,當初給那個老闆祖上留下那本書的真是個妙人,可惜東南之地讀書人不多,不然單單是靠着鏡子上的銘文就足夠讓這個老闆賺一筆大錢了。
他手中的那枚鏡子上,刻的字歪歪扭扭,可是寓意極好。
舊人長安樂,故鄉萬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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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朝清秋也正走在街上,前幾日他在路邊遇到了那個帶着三把劍的劍客,說好了要去蹭他一頓酒水。
剛好今日無事,他也有了些酒瘾。
西風客棧在永平鎮西北,和别處客棧不同,這處客棧簡陋的很。
客棧裏沒什麽精雕細刻的金玉裝飾,幾張大木桌,幾把已經有些搖搖晃晃的長凳,幾個市井出身的小二,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老闆,這就是西風客棧的全部人馬。
至于爲何叫做西風客棧,聽劉滿說是因爲這個客棧老闆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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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北方那處終年風沙的西北,覺得那般豪氣縱橫之處才是男兒應該所在之地。
按理說這般簡陋的客棧能夠勉強維持就已經算的上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可偏偏客棧的生意奇好,出人意料的好。
朝清秋站在門外朝着客棧裏面望去,幾張木桌前都坐滿了人,甚至有的幾個人推推搡搡,擠在一起,還有不少人端着酒碗就幹脆蹲在地上。
都是些腰帶刀劍的江湖遊俠兒。
有些人在高聲叫嚷着讓小二上酒,換來的是小二的一聲怒罵;有些人勾肩搭背湊在一起,自以爲小聲的說着葷話,實際上整間酒樓都聽的到。
朝清秋邁步進樓,見那個帶着三把劍的漢子正和幾個人勾肩搭背的蹲在地上,手裏拿着壺酒,不時就往嘴裏灌上幾口。
“想當年我一個人拿着三把劍,從西南殺到東南,殺遍天下無敵手,要不是老子在西南還有些事沒了結,肯定要去那中原之地,要那個天下第一的楚難歸見識見識什麽才是天下第一的劍術。”
被他攬住肩膀的幾個遊俠都是見怪不怪,這幾日他們早就混熟了。這個常大哥雖然喝醉了喜歡說些不着邊際的大話,可出手實在是豪爽的很,這幾日他們幾個可是蹭了人家不少酒水。
再說了,酒桌上喝高了不說些大話,那還喝什麽酒水。
漢子擡起頭,剛好看到了走進來的朝清秋。
他站起身,走到附近的一處桌子邊,擠走了兩個正在那唾沫橫飛的遊俠。
“我朋友來了,給個面子。”
那兩個遊俠怒罵一聲,罵罵咧咧的走到他剛才蹲着的位置,很自然跟那幾個被他剛才勾肩搭背的遊俠閑聊了起來。
聽着那些毫不避諱的言語,大概是罵這家夥真是不爲人子。
漢子也不着惱,用手掃了掃一邊的長凳,"兄弟,來坐,别看我才來了幾日,可這些酒樓裏的朋友多少都會給些面子。"
朝清秋坐在他掃出的座位上,“有間私塾教書先生,朝清秋。”
漢子丢給他一壺酒,“西南劍客,常青。當然了,朝兄弟也可以叫我西南第一劍。”
朝清秋一愣,“西南劍客?”
“怎麽,朝兄弟不曾去過西南,難道還不曾聽過不成?”
朝清秋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不過西南多山,向來消息閉塞,即便是中原對西南之地的許多消息都是猜測居多。”
西南之地與東南之地又不同。
東南之地雖然多有瘴氣,這麽多年與中原之地往來不多,可也有不少人渡江北去,前往中原,所以雖然東南消息同樣閉塞,可好歹還是會不時傳出些消息。
西南之地則不同,一方面是山路閉塞,車馬難行,山高谷深,猿猱欲度愁攀援。另一方面,西南之人也幾乎從不會踏出西南之地,好像一生就是生在西南,死在西南。
除此以外,西南人還是出了名的排外,曾經有不少人跋山涉水,隔着千裏萬裏奔赴西南,可呆不上幾日就會黯然而去。
常青點了點頭,“是了,我們西南人确實不太喜歡和外人打交道,不過以後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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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了,等到日後我擊敗了那個天下第一的南楚劍神,世人就都會知道我西南有劍。”
朝清秋喝了口酒,酒倒是好酒,不過全沒有南方美酒該有的溫和,吞入口中,反倒是如北方的烈酒一樣,帶着些苦辣與粗粝。
“這酒是酒樓老闆自己釀的,我在東南和西南逛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好酒。”
朝清秋笑道:“常兄真是好大的志向,中原之地豪傑衆多,常兄雖然一人三劍,隻怕也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常青飲酒入喉,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不是我姓常的小觑了天下英雄,而是天下英雄雖多,卻沒人能夠赢的了我手中三把劍。”
朝清秋拿起酒壺和他碰了碰,“那就祝常兄早日得償所願。”
“朝兄弟,以後有機會你一定要到西南去看看,那裏可是遍地英雄,自然像我這般的英雄是不多的。而且我們那裏年輕漂亮的姑娘尤其多,朝兄弟這種讀書人,在西南可是受歡迎的很。”
“咋的,姓常的,又在往你們西南忽悠人呢?”
一個高大漢子邁步而入,漢子手裏托着一個巨大的木盤,盤子上放的最少要有十幾壺酒水。
漢子看了朝清秋一眼,“兄弟是第一次來?咱這的酒水如何?”
“入喉辛辣,不似南方的酒水,倒是有些像是北方的酒水了。”
“一看兄弟就是見過世面的,這些酒水都是我親自釀的,雖然說不上是啥好酒,可也不是坊間那些尋常酒水能比的。”
他把手中的巨大托盤放到桌子上,“兄弟是第一次來,今日的酒水都算在我的賬上,一定要不醉不歸。”
常青有些不樂意,“老趙,我第一次來你可是沒有少收我的銀子。”
漢子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能和人家一樣,人家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你小子整日裏帶着三把劍,一看就是個混迹江湖的無賴子,老子沒把你舉報進官府就已經很對的起你了。”
常青悶悶的喝了一口漢子新端上來的酒水,“等小爺以後到中原揚了名,你可别到處宣揚小爺在這裏喝過你的酒水,你就是宣揚,小爺也不承認。”
漢子搶過他手裏的酒壺,“那這壺你就别喝了,小店裏的劣酒,招待不起大爺這樣的英雄豪傑。”
“老趙你這就小氣了不是?這樣,以後如果有人問我爲何如此厲害,我就和他們說是喝了你們西北酒樓的燒刀子,你看怎麽樣。”
“算你小子有點眼力。”
朝清秋在一邊自顧自的喝着酒水。
看着兩人,他想起些故人。
他想起了那個遠在東都的酒鬼師父,也不知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到處去蹭酒喝。
想到那個師父,他又想到了有間客棧裏的美豔老闆娘,不知她現在是不是還會折下柳枝,等着那個負心人。想到美豔老闆娘,他又想起了江南的李姑娘,不知她會不會每日到舊宅裏去想念小望。
就像一根線條扯起了脈絡。
想起一個人,就會想起許多人。
想着人,喝着酒水,好像日子也沒有那般難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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