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總會老去,江湖卻還是那個江湖,總有前人老,總有後人出。
而那些已經不再沉溺于少年夢想的少年們,其實未曾老去,隻是融入到了那座名爲生活的更大江湖裏。
朝清秋和劉滿坐在私塾前的門檻上,他摸着劉滿的狗頭,想着些事情。
劉滿見他不言語,低聲怒吼,“姓朝的,說好的要講的江湖故事呢?”
他心裏其實也有個小算盤,今天在姓朝的這裏聽了小故事,可以回去講給隔壁的小丫聽。
反正這個小丫頭片子和自己一樣,就喜歡聽這些打打殺殺的江湖故事,既然丢了一個扮演自己新娘的小姑娘,那肯定要再找一個才是。
少年仔細想了想,似乎隔壁的小姑娘還要更漂亮一些。
至于喜歡,原來的小姑娘他是喜歡的,至于這個小姑娘,他也是喜歡的。
可他當時喜歡一個人自然是真的喜歡,現在喜歡一個人也是真的喜歡,這讓少年有些不算憂愁的憂愁。
朝清秋笑了笑,“我這裏江湖故事有很多,隻是不知道該給你講哪一個。”
少年興奮道:“就講那些最爽快的,最好是那些一出山就天下無敵,手中長劍一出,無人可擋,一劍就将那些不開眼的反派,行兇作惡的壞人都砍的七零八落,最後隻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
“還要在路上遇到幾個喜歡的紅顔知己,都收入後宮之中,那些紅顔知己還要相互理解,多多寬容,讓那少年俠客享盡齊人之福,這些姑娘裏最好要有一個穿着嫁衣的新娘子和早早就喜歡這個少俠的隔壁鄰居。”
朝清秋按下他的狗頭,“筆給你,你來寫。”
少年歎了口氣,看來這個以自己爲原型的故事多半是沒戲了。
“酒鋪裏的說書先生的故事都是這麽講的,人家故事裏的江湖人都是潇灑的很,什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什麽神功秘籍,天縱奇才。什麽紅顔知己,落魄千金,那是絡繹不絕。那樣的江湖才叫江湖嘛。”
朝清秋笑道:“那樣的江湖才叫江湖嗎?”
他放開少年的狗頭,雙手平放在胸前。
日光和煦,照的人有些暖洋洋。
他輕聲開口,“你說的也不錯,少年的江湖本就是快意恩仇,所以少年們喜歡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江湖,都不算錯。”
“可這樣的江湖終究不是那個真正的江湖。”
“從前有個少年人,少年時家國敗落,他生在異族環顧的家鄉。少年天資出衆,授他武藝的是江湖上頂頂大名的豪俠,他的先生也是出了名的讀書人。要是活在江湖裏,他大概也會是你口中的那種快意恩仇,恣意灑脫的少年大俠。”
“可是後來啊,少年長成了青年,他提起劍,走過了那座是他家鄉也不是他家鄉的江湖。見過了流離苦,見過了衆生相,少年最後還是投入了軍中。那些年他見過了故國淪喪,宗廟社稷倉惶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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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見過了他的先生臨死之時都大呼着要渡江北去。自此少年一生所望,就是收複那處被異族肆虐多年的家鄉。”
“數次北去,收失地,敗異族,一州山河無人不知此人姓名。那張戰旗所到之處,無人敢攝鋒芒,可就是這般人物,最後不是死在了江湖,也不是死在了戰場,而是死在了他效忠多年的帝王手中。啊滿,你說他值得不值得?”
劉滿開口道:“自然是不值得,那個什麽君王哪裏值得這種豪俠人物效忠?我要是那個豪俠,早就帶兵反了那個帝王的江山。什麽忠孝節義,江湖人不講究那些。”
朝清秋點了點頭,這次倒是沒有反駁他,“所以有很多後世人都爲這個人有些不值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劉滿嗤笑一聲,“這些人多半都是些馬後炮,要是把他們放在那人那位置上,還不一定是個什麽樣子。”
朝清秋笑道:“誰說不是呢,讀書人嘛,總是喜歡紙上談兵。不過有一件事所有人都要承認,那就是這個姓嶽的江湖人,真的可惜了。”
劉滿難得贊同的點了點頭,“豪氣是豪氣,英雄是英雄,可就是傻了些。”
朝清秋推開他的狗頭,“說他傻,你還不配,或者說這世上沒人配。”
他甩了甩手,“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
“曾有一個農家少年郎,少時家貧,可習武讀書兩不誤,一身武藝騎射,冠絕江湖之中,江湖人稱南八。少年時逢上了盛世,騎馬醉酒,倚紅偎翠,算是你心中那類自出道來無敵手,潇灑世間的少年英傑。可後來天下傾覆,中原陸沉,南八沒有随着朝廷遠避他鄉,而是跟着自己的知己死死地守在了自己的家鄉。”
“碰到賊兵大舉圍城,他帶領三十騎突圍求援,血染征甲,可換來的,是那求援之人的漠然以待。那時,他隻要留在求援之地就能活,而回到那故鄉舊地,唯有一死。”
“如果是你,該怎麽選?”
劉滿這次沒有急着回答,少年自然是想說,既然這個南八是江湖人,那就回到江湖就好了,何必管什麽天下事?可是他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對,如果換成了自己,如果換成了家鄉,真的能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所以少年有些猶豫。
朝清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事,不到身臨其境,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會做出何種選擇。也許現在滿口仁義道德,嘴裏嚷着要慷慨赴死的人,到時候就會貪生怕死。也許原本嘴上說着要遠走他鄉,滿口嫌棄故鄉的人,突然就沒有那麽怕死了,誰說的準呢?”
劉滿晃了晃頭,“那南八最後咋樣了?”
其實少年已經猜到了南八的結局,這樣的英雄豪傑,怎麽會苟活呢,多半是死了吧,死在了那個生他養他的故鄉。
朝清秋緩緩開口,“自然是死了。他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放下故鄉,放下知己?最後他還是帶着那三十人回到了故地,一場厮殺,滿城盡亡。他和他的知己和他的故鄉一起留在了書上。灑血睢陽誰笑癡?故鄉粗豆靡窮期。”
劉滿垂着頭,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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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道:“你講的這些江湖都是什麽真正的江湖,啥社稷廟堂的,江湖人就該是江湖人。”
朝清秋笑道:“那你以爲什麽是江湖?”
劉滿擡起頭,滿眼向往,“江湖嘛,就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講江湖義氣,有美人美酒,有快劍,輕裘。”
朝清秋點了點頭,“如果你說的對,那你說的江湖在哪裏?”
劉滿一愣,“酒鋪裏的說書先生都是這般說的。”
“說書先生說的都是書裏的江湖,書裏的江湖都是你們少年人心裏的江湖。你們自然就會以爲那是真正的江湖。”
“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江湖。”
朝清秋笑容平淡,“其實每個人生來就已經在江湖之中,你心中的江湖是那種酒醉鞭名馬的江湖,那那些在市井裏厮混的江湖人就不在江湖之中了不成?誰又能說那些整日裏爲着幾兩銀子奔波的男男女女們,不是江湖人?”
劉滿無言以對,雖然朝清秋說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江湖,可好像隐隐是有些道理,至于哪裏有道理,他還說不上來。
朝清秋笑道“是不是覺得我說的有些道理,可又說不上來哪裏有道理?”
劉滿悶聲道:“所有的道理都被你說盡了,我還說啥?”
朝清秋按住他的狗頭,“所以說才要你多讀書嘛,讀了書也不是要你成爲文學碩儒,隻是要你明白些粗淺的道理罷了。”
“不讀書,就不能明白這些道理嗎?自然可以,感覺該如此,感覺不該如此。可讀了書最少能讓你明白爲何該如此,爲何不該如此,最少日後和人辯論的時候,你能用一句子曾經曰過來開篇,是不是好像還沒開口就占住了幾分道理?”
劉滿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那咱們今日就開始讀書吧,我要先學幾句子曰,回去好和他們顯擺顯擺。”
朝清秋搖了搖頭,“今日不教你讀書,先教你練拳。”
劉滿怒了,“就你那個慢吞吞的拳架,用來跟人打架,還沒出第二拳就被人打死了,還打什麽打?”
朝清秋笑了笑,“我自然不會教你那種拳術,我要教,就教你最厲害的拳術。”
劉滿目光一亮,“有多厲害?”
朝清秋笑道:“一拳在手,天下無敵。”
劉滿跳了起來,“那還不快點走起。”
………
一盞茶之後,劉滿曬在太陽下站着樁。
劉滿吼道:“姓朝的,這就是你說的天下無敵的拳術?”
朝清秋蹲在屋前的陰涼裏。
他笑道“練拳和讀書一樣,總要一點一點慢慢來的。”
“我教你讀書,是想要你以後和這個世道好好講道理。教你學拳,是要這個世道以後好好聽你講道理。”
“都少不得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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