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處的江湖在高處自然是那些高居廟堂的滿朝珠紫,竊鈎者誅,竊國者王侯。尋常市井裏,這些大人物自然是看不上,他們的目光在更高處。
在低處,則是那些各地所轄的地方“小朝廷”,具體而言則是那些一個個身穿差服腰配差刀的差役們。民不與官鬥,即便是地方之上芝麻綠豆的小官,到了百姓眼中,也算是比天大的人物了。
小處的江湖則更爲簡單明了,又分爲兩種。一種是當地的市井之中遊手好閑的浪蕩子,這些人爲了生活也好,爲了安穩地方也罷,總會結成一個個幫派,平日裏以收取街坊鄰裏的保護費來過活,有事之時,多半也會挺身而出,大概這就是江湖的最早雛形。
另一種則是與之相對的“外來戶”,猛龍過江,強龍壓倒地頭蛇,這些“外來戶”往往财雄勢大,在本地之外有着極大的勢力,一旦進入本地,官商勾結之下往往能以強勢吞并地方勢力,順者生,不順者死。
而今永平鎮的最大幫派龍頭幫就是個外來戶,這個龍頭幫來了永平鎮還沒有多少日子,可已經牢牢占據住了永平鎮的暗道勢力。
不過短短幾個月之間,就壓服了高勇這些混迹了多年的本地勢力,至于爲何如此?說到底,無非是有錢有勢。
有人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便能上下打點,這個新來的龍頭幫的幫主也是個會花錢的,永平鎮上下各處都被他打點了一個遍,尤其是那處縣衙之中,官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據說府衙裏的官老爺都要斬雞頭和那個龍頭幫主結拜爲兄弟。
那些當差的地頭蛇自然也不會爲難這些财神爺,說不得還要賣好幾分。
打點完了官府,也就占據了大義之名。有不服的幫派,自然是先以勢壓人,說不通,就隻得惋惜出手,以雷霆之勢鎮壓下來,殺雞儆猴。
這龍頭幫還有不少能打能殺的好手,能收服的自然是收服。可要是遇到有那些死不聽勸的魯莽人,龍頭幫更不介意送他上路。
龍頭幫主也是個狠人,自家兄弟犯了錯也好,新收編的兄弟犯了錯也好,都是一視同仁,絕不偏私。
除此以外,龍頭幫統一了永平鎮的黑道之後,還會不時的舉辦些赈濟,施些米粥,饅頭。雖說明眼人都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可有時候人就是這麽奇怪,強者的一絲一毫善意,都會讓那些弱者們,感恩戴德。
…………
永平鎮,安樂巷,龍頭幫總舵。
龍頭幫幫主鄧力正一頁頁的翻看着這些日子的賬簿,記賬的賬房先生們都站在堂下,一個個的大氣都不敢喘。
良久之後,鄧力合上賬簿,朝着那些賬房先生們一笑,“這些日子,真是辛苦各位了,以後還要多多煩勞,各位可以去賬房那拿些銀子,算是我龍頭幫對各位這些日子盡職盡責的謝禮。”
那些賬房先生戰戰兢兢,連忙道謝,最後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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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力将手中的賬簿扔到桌子上,使勁搓了搓臉頰。
高勇自外邁步而入,看了眼神色有些疲憊的自家大哥和十幾本攤在桌子上的賬簿。
他疑惑道:“大哥,以咱們的勢力,這些家夥是絕對不敢在賬簿上動手腳,你又何必要次次都查?”
鄧力呵呵一笑,這個高勇雖然不是他們龍頭幫的“本地人”,可和自己對脾氣,算是個不錯的兄弟。
“老高,自古财帛動人心,這人呐,爲了錢,什麽事情做不出來?隻要利益夠大,親爹親娘都能賣了換錢。”
“我這也是和别人學的路數,開始之時,隻要我每月都親自查賬,那他們自然不敢懈怠,吓唬完他們之後,再給他們個甜棗,他們自然感恩戴德。接下來我便不需每月都查賬,而是隔幾個月抽查一次,他們自然會如履薄冰不敢出錯,到最後我即便不再抽查,他們也會害怕我某天抽查,不敢懈怠。”
高勇叫了一聲,“大哥這個主意真是絕妙,按着我對這些賬房先生的理解,他們多半會如大哥所說。不知大哥是和哪裏的高人學來的本事?”
鄧力笑而不語。
高勇便不敢再多問。
沉默片刻,鄧力開口道:“老高,最近鎮子裏可有什麽異常?”
高勇笑道:“有咱們龍頭幫鎮着,誰敢鬧事。”
鄧力點了點頭,“沒事最好。”
他壓低聲音,輕聲言語了一句,“大事将至,不能有事。”
………
飛鳥巷裏,朝清秋跟着林任二人左轉右轉,最後來到了一處破舊的小屋前。
屋子已經極爲破敗,牆壁之上,到處都是灰塵和結着的蛛網。
門上一塊飛鳥書齋的牌匾已經破碎,七零八落,隻能勉強能夠看出這四個字。
“朝大哥,這裏就是咱們飛鳥巷這邊唯一的書齋了,當年陳府的吳先生曾經在這裏開課收徒過一些日子,小任那時候就跟着吳先生讀過幾年書,不過咱們這地方,你也看到了,平日裏自己活着,混口吃食都有些難,哪裏還有閑錢送家裏的孩子們來這讀書?所以後來吳先生大概是在這裏混不下去了,這才收拾鋪蓋投到了陳家門下。”王峰開口道。
隻是言語之中多少對那個曾經在這開館收徒,最後卻又狼狽而去的吳先生帶着嘲諷之意。
在他看來,既然當初做不到,量力而行,那便不要做,當初吳先生在此地開班授學的那些日子,給了當地孩子多大的希望,那他狼狽而去之時,便要讓這些孩子又承受了多大的失望,至于他這個從不讀書的家夥爲何會有如此深刻的感悟,自然是因爲他身邊的林任就是如此。
直到今天,他都還記得,林任第一次在私塾裏讀書回家後那雙明亮的眼睛。
林任輕聲道:“怨不得吳先生,吳先生也要吃飯的。”
朝清秋看了這間破舊的書齋幾眼,“你們說,如果我在這開間私塾,如何?”
王峰一愣,隻是很快搖了搖頭,“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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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昨天你不是也看到了,那些街上過家家酒的孩子玩的都是什麽?咱們這地,從來都是民風淳樸,不喜歡讀書。再說,就是有些小任這樣喜歡讀書的,可掏不起那筆昂貴的學費,在咱們這,有那錢,去貼補貼補家用,不比用在這裏學些之乎者也,卻又無用的道理強?”
林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說的這麽直白,讓朝大哥太失望。
朝清秋卻是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可不試試看,多少有點不甘心。”
“這間屋子在誰名下,我要是想要租下來,又要多少銀子?”
林任輕聲道;“朝大哥,你最好還是考慮清楚,小峰方才講的雖然不動聽,其實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大實話,咱們這裏的人從來不在乎那些虛無飄渺的書上的大道理,能活着,已經是咱們這裏最大的道理。”
朝清秋笑了笑,“昨夜我已經想好了,你們告訴我這家的主人是誰,我自己去談就好。”
王峰無奈道:“這是巷子口那劉老頭的,我帶你去。”
………
飛鳥巷頭,劉家老宅。
被王峰叫做劉老頭的老人年歲已經不小,此時他正佝偻着腰,慢慢挪動腳步,拔着院子裏的雜草。
稍遠處,一個小男孩跑的飛快,身後背着一個竹簍,将拔下來的雜草收到竹簍裏,可以編成一個個小的蟋蟀,送給鄰居家的小姑娘。
朝清秋站在門口,看着院内的爺孫兩人。
王峰喊了一聲,“劉老頭。”
老人擡起頭,掃了他們一眼,沒好氣的道:“臭小子,還沒讓人打死?”
兩人走入院子,老人輕聲道:“上次多虧了你小子,高勇沒爲難你吧。”
王峰撓了撓頭,“沒事,就老高那兩下子,奈何不得小爺,最多就是給我撓撓癢癢。”
老人看着這個自小看着長大的孩子,神色溫柔。
他轉頭看向朝清秋,這個青衣男子不曾見過,不過身上倒是帶着他們東南之人少有的書卷氣。
“這位是?”
朝清秋笑道:“我是從江北來的,想要租下老先生那間閑置的屋子來重新開間私塾,不知道老先生以爲如何?”
老人沉默良久,“這位公子,不怕你笑話,小老兒我當年也是讀過幾年書的,可而今如何?你也看到了,這麽多年,我見到想要在這裏開私塾的讀書人,走了一個又一個,除了平白讓那些讀了幾本書的學生們傷透了心,實在是沒有别的大用,甚至還會讓那些本就有些貧寒的人家更加艱難。”
朝清秋點了點頭,“老先生說的有道理,我也不敢保證什麽,可我們都知道如此不對,若是沒有人來走出第一步,那便永遠都隻能在暗處,見不到光的。”
他擡手指了指天上那個被薄霧籠罩起來的太陽。
“總要有人做那一團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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