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擊将軍皇甫奇倚窗而望。
危樓高百尺,那些波瀾壯闊的景色,遠在天空,卻也如在眼前。
他剛剛參加了一場城中商賈的飲宴,身上還帶着不少的酒氣,面色有些漲紅,醺醺然,有些如在夢中。
當年就是在這裏,那個病弱的皇甫雅,給朝清秋等人講了一個道理。
商人也,傷人也。
皇甫奇吐了口氣,本來這些與城中商賈的應酬都是皇甫雅在做,那時他還以爲很容易,不想等到他親自接手,才發現這當中諸多疑難處。
就像哪家和哪家交好,那與之談判之時便要将他們分裂開來,而哪家與哪家交惡,便要一個拉攏,一個打壓。可其實兩家之間到底是交好還是交惡,其實隐蔽的很,有的交惡卻表面上極爲融洽,有的交好,表面上卻勢同水火,其中真正如何,隻能通過酒桌上的言談來細細觀察。
這個在那屍山血海的戰場上都不曾如此狼狽的遊擊将軍無奈一笑,“阿大,當年雅兒對付這些人時也是如此狼狽不成?”
身後的阿大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其實公子對付起這些人,遊刃有餘的很,這些人那些年都是被公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皇甫奇笑着搖了搖頭,“看來還是我小看這小子了。”
哪怕自家孩子成就再大,可到了父母眼中,難免就要打上幾分折扣。
阿大輕聲道:“老爺,以後這些小事不如就交給我好了,老爺專心兵事即可。”
皇甫奇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必了,當年雅兒能做得,我這個當老爹的,這麽能連自己兒子都不如?”
唯有站在此處,他才能依稀感覺到那個整日裏病恹恹的臭小子,還在身邊。
阿大來到他身側,雙手扶着欄杆。
側頭看去,自家老爺鬓邊的白發,更多了些。
“老爺在想公子?”
皇甫奇笑道:“也不知道那個臭小子在那邊如何,不知道還是不是個病秧子。可惜,我不能去看看他。”
阿大欲言又止。
“我知道,現在我還死不得,不然到時候到了那邊還真沒臉見那個臭小子。”
阿大轉過頭去,沒有多說什麽,而今這般,說再多的言語也隻是雪上加霜,越說越錯。
他低頭望去,剛好看到一個青衫客牽馬入城。
………
白馬巷前,小姑娘鄭如正盯着眼前的糖葫蘆發呆。
她摸了摸腰間的小錢袋,裏面躺着幾文錢,是她想要還給那個當初在巷子裏借她錢的大哥哥的,可是這麽久了,那個看着面色很白的大哥哥都沒有來。
她忍了忍,轉身準備離開。
“小如想要吃糖葫蘆?”有人溫聲笑道。
小姑娘轉過頭,是一個牽着馬的青衣年輕人。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累了,風塵仆仆,滿面風霜,可對着自己,臉上還是竭力擠出了一個笑意。
這個大哥哥她自然認識,當初還給她家中送過銀兩。
小姑娘看了眼糖葫蘆,接着使勁搖了搖頭,“不想吃,不想吃。”
她上前扯住朝清秋的衣袖,想要将他拉開此地,不然自己就要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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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清秋笑了笑,買了三支糖葫蘆。
片刻之後,他與小姑娘蹲在路邊,一人啃着一支。
太陽剛剛升起,春日的陽光順着那檐角的縫隙射入到巷子裏,暖洋洋的,讓人不自覺間就帶上了一絲慵懶意味。
“小如,最近家裏怎麽樣?”
“家裏挺好,自從大哥哥你和那個藍衣服的大哥哥來了以後,以前那些欺負我們的壞人都沒來過了。”
朝清秋點了點頭,知道皇甫雅早有布置。
他有些感慨,其實皇甫雅才是他見過的最不像讀書人的讀書人。
大事處,敢在四面落子,小事處,精于算計。
小姑娘忽然道:“大哥哥,你知道那個藍衣服的大哥哥什麽時候會來嗎?這些天,我都怕錢袋裏的錢自己長腳跑掉。”
朝清秋揉了揉她的頭發,“那個大哥哥和你爹一樣,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好久才能回來,這些錢你就幫他保留着好了。”
最少,不論如何,這個世上還會有個人一直記得那個真正嘔心瀝血的讀書人。
小姑娘點了點頭,低下頭去,繼續啃那個糖葫蘆。
也許對小姑娘來說,所謂很遠的路,也不過是從學塾到小巷,一條從朝陽初生,到黃昏日落就能走很多遍的路。
人生這條路,好像也是如此,日升日落,忽然而已。
“大哥哥,我要回家了,不然我娘要擔心了。”
朝清秋笑了笑,“好好聽話,不要調皮,以後我再來看你。”
至于以後是多久的以後,其實他自己也沒有答案,可能今日一别,他也會變成日後小姑娘眼中的當年人。
小姑娘朝着他咧嘴一笑,向着小巷子裏跑去。
朝清秋在她身後,遙遙招手。
他忽然輕聲道:“多謝了。”
阿大從一旁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不用客氣,這本就是我家公子當年吩咐的事。”
阿大稍一猶豫,還是開口道:“我在這裏留下了四個人,都是上過戰場的高手,小姑娘不會有事的。”
爲一個市井人家的小姑娘,如此興師動衆,值得嗎?
朝清秋認爲值得,已經不在人世的皇甫雅也認爲值得。
朝清秋點了點頭,“你家公子,真的可惜了。”
雖然皇甫雅若是活着,可能是他以後的強敵,可總有些人,不論敵友,不論生死,都值得敬重一二。
阿大笑道:“我家公子也曾說過,要不是他重病在身,命已不久,當日他是一定要和你們過過招的。”
朝清秋一笑置之。
他站起身來,解開了栓在一旁的瘦馬。
“就不和你叙舊了,我還要趕路。”
阿大點了點頭,朝他抱了抱拳。
不論此人與公子當初是敵是友,單單在他入城之後來看這個小姑娘,就值得他尊敬一二。
朝清秋笑着擺了擺手,牽馬而去。
等到他走遠,巷子不遠處又走出一個人來。
阿大彎腰行禮,“老爺。”
皇甫奇笑問道:“阿大,我想收個幹孫女,你以爲如何?”
……
長安道旁,有間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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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門口,一老一少正端坐在一張長椅上。
年輕的小二磕着瓜子,須發皆白的老人端着酒碗。
“老掌櫃,你說小翠和小芳哪個更好些?”
老人喝了口酒水,咂了咂嘴,這些日子是越發難過了,在那長安道旁如今行人是越來越少,加上前些日子又被柳白那小子坑走了頭驢子,老人這些日子也就不去那邊拉人了,在自家店鋪裏安享起了晚年。
他掃了一眼小二說的那兩個姑娘,又仔細看了眼那個小芳姑娘的輪廓,“我看小芳姑娘就挺好,是個能過日子的。”
小二撓了撓頭,“可我感覺小翠漂亮些。”
老人歎了口氣,“你小子還是年輕了,漂亮能當飯吃嗎?那個小芳姑娘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
“不過嘛,你小子要是真喜歡漂亮的,也不是沒辦法。”
小二眼睛一亮,“老掌櫃的真有辦法。”
老人點了點頭,掃了眼大堂裏,見自家姑娘不在,放心大膽的道;“隻要你把她們兩個全都娶了不就成了,到時候一個紅袖添香,一個在内持家,是不是光想想就有些受不住了。”
小二雙目發亮,“是極是極,可惜我手頭不寬裕,到時候隻能和老闆娘再簽個一百來年的賣身契了。”
匆匆而來,在一旁聽了一會兒的朝清秋忍不住道:“老話說的好,男兒至死是少年,古人誠不欺我。”
門口二人都是一愣,他們自然認得朝清秋,當日錢胖子的事還是多虧了他們幾人。
須發皆白的周坊咳嗽一聲,尴尬一笑,“我這不是和這小子開玩笑嘛,若是真的對女子動了真心,自然是要一心一意,什麽三妻四妾,我就是詐這小子一詐,沒想到這小子真有這個心思,真是該打。”
小二一臉幽怨,悶悶道:“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周坊笑道:“朝兄弟怎麽突然回來了,許望那幾個小子呢?”
周坊在他們幾人之中和許望最是投緣,一來那個書生酒量不行,是少有的幾個酒量不如自己的,再者那小子江湖經驗實在是太淺,自己随便亂扯兩句,他也會當真。
像當初在酒桌上,他就吹噓曾在破廟遇豔鬼,雪夜逢美人。那個傻小子倒是信以爲真。
可酒桌上的話,誰能當真?
要是自己真有那天大的福緣,還能困在這個小小的客棧裏?
老人當時就有些唏噓,在這個人人成精的世道,還有這種憨厚的年輕人,真的是不容易了。
朝清秋和他們聊了一會兒,接着走入到大堂裏。
客棧的老闆娘正低頭打着算盤。
聽到腳步聲她擡頭望了一眼,見是朝清秋,又低下頭去。
“你見到那個負心人沒有。”
算盤聲戛然而止。
當初老闆娘曾讓他帶了一塊錦帕給陳寅,錦帕裏是一截柳枝。
樓外垂柳年年新,昔年舊人不曾歸。
朝清秋沒有言語,他小心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盒,遞到老闆娘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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