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函谷以西還是那些山東諸人眼中的化外之地。不遵王化,茹毛飲血,誰也沒能想到羸弱的赢氏能在這裏闖出一片天來。
後來秦國國力漸強,東都城這座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城也逐漸繁華起來。隻是秦國曆代帝王都不喜奢華,所以秦雖強,可秦宮依舊是當年建國之初的模樣,後來赢徹繼位,這才新添了幾座宮室。
秦國,宮中,錦繡閣。
錦繡閣是當年赢徹繼位後最早建造的宮室之一,取名錦繡,可宮室之中卻無半點奢華。
一屋之中皆是地圖。
這麽多年來天誅的暗探也好,其他的諜子也好,潛伏在中原各國之間,傳回來的自然不止是朝堂和民間的各種消息和奇聞異事,這地圖便也是其中之一。
高山大川,山澤湖海。
日月所照,中原山河。
畫卷繪盡天下事,錦繡山河皆在閣中。
赢徹站起身來,他抽出腰間佩劍,自一幅幅地圖之上遙遙指過。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南楚,白日風沙,夜色凄冷的西北瀚海,終年飛雪,罕見人迹的北遼。
一山一水,中原千年,山河入畫。
細細看去,海外之地,可見瀛洲。
他手中佩劍不停,劃過一地又一地,如同宰割天下。
視線所及之地,日後他的大秦鐵騎總會到的。
他轉了轉手腕,手中長劍翻轉。赢徹手中的佩劍比平日裏常見的劍更長些。雖不便揮舞,可卻顯的更爲霸道。
赢氏是馬上皇帝,赢徹自然也有些武藝,可若是有人能潛入這守衛重重的秦宮,那他便是有再好的武藝也無濟于事。所以他手中的佩劍更多不過是象征着帝王威嚴罷了。長劍一面刻着花鳥魚蟲,另一面則是刻着不少古老篆字。
劍名止戈。
以武止戈,天下太平。
赢徹忽然開口道:“當年我曾想要将這些畫卷賜給白信,不想那小子竟然回絕了朕,李卿,你可知他是如何和朕言語?”
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一側的李恪笑着搖了搖頭,“白大将軍的言語,臣下從來不曾猜對過。”
赢徹大笑,“那家夥跟朕隻說了一句話,天下山河,圖上之地,早已在他心中,要圖何用?”
李恪點了點頭,像是那個白信大将軍的言語。世人皆知,當今并稱的兩個絕世名将,柳易雲儒雅,白信狂傲。
“豈止是他,這天下山河又如何不在朕的心尖?”
“朕平生唯有兩願望,一願便是有生之年得見大秦鐵騎踏遍天下,亂世之中迎太平。”
“還有一願卿可知?”
李恪一笑,“自然是願大秦後繼有人,一朝傳承萬萬年。”
赢徹點了點頭,他挑了挑嘴角,“李卿深得朕心,算算日子,那些使節也該來了,不知這次那些人會給朕一個什麽驚喜。”
“南楚來人是柳易雲之子柳白,據說此子文武雙全,謀略兵法,不下其父。瀚海那邊的副使是慕容氏的旁支庶子慕容龍淵,此人履曆看似平平無奇,可越是平平無奇,越是不簡單。至于北遼,不曾來人。”李恪淡淡開口,這些人物也許算的上是而今一輩的少年英傑,可他這個大秦丞相卻也不至于如何關注。
天才豪傑年年有,可也年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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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徹也是笑了笑,“每到此時這些家夥總要給朕搞些事情,雖然朕不放在心上,可咱們大秦的臉面也不能丢了,這次就讓弈兒去應付這些人就是了。”
李恪目光一閃,“陛下已然下定了決心不成?”
赢徹良久不曾言語,最後歎了口氣,“小恪,你老了,朕也老了,天下事如何,朕管的了一時,如何管的了一世,天下終歸是年輕人的,想來兒孫自有兒孫福。”
李恪不再言語,隻是有些愣神的看着眼前的大秦帝王。
當年初見的那個東都少年郎,原來不知何時鬓角已然生了白發。
………………………
東籬山上,有間書院。
朝清秋正盤腿坐在他之前立起的石碑上,他雙眼微眯,神情專注的翻着一本他在藏書閣裏找了良久才找到的極爲厚重的書。
每看一頁他都要啧啧稱奇,回味良久。
當年他在燕國之時看過的書也不算少,隻是大多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老舊文章,老生常談天下事。
有時偷偷看一些文人雅士吟風弄月的詩詞都會被學塾裏的先生教訓一頓,有幾個上了年歲的老先生還會找個機會到自己父皇那裏狠狠告上一狀。
平日裏自家母後對自己都是維護的很,哪怕犯了一些小錯,也會幫着遮掩過去,唯獨此事,絕不姑息。
自家父皇也會借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更有幾次親自出手,狠狠地給了他幾戒尺。
父見子未亡,磨刀霍霍奔波忙。
而今想來,當年他真的有太多遺憾。
就像小時候最愛吃的美食,那時賭咒發誓等以後長大了有了機會一定要吃個飽,可有朝一日真的長大成人,才會發現原來曾經心中的心心念念早已經不是最初的味道。
時過境遷,歲月無聲。
朝清秋不再多想,有人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他當初也是如此,可而今卻不會了。
哪怕從早哭到晚,從生哭到死,又能将死人哭活不成?
他第一日來到有間書院時,書院裏的幻境便教會了他一件事。
活在當下。
朝清秋舔了舔嘴角,又逐字逐句的讀起書來。
書的封面上寫着三字,想來應該是書名,天下事,書名極大,隻是寫書之人卻是同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無名氏。
朝清秋本來還在奇怪如此好書爲何不曾署名,直到他看了兩三頁後才發現,也許著書之人是怕被人打死。
書上第一頁便是講史,朝代更疊,人間悲喜。
千年歲月悠悠過,花開花落,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仿佛都不過是一場荒唐大夢,最終也不過是那一頁紙而已。
朝清秋當時還唏噓了一會兒。
隻是從第二頁開始,書裏的内容就有意思起來,講史之後便是逸事。
自古及今,能在史冊之上留下一筆的哪裏又有一個簡單人物?
後面便是講述了這些人不少的奇聞異事,若是單單記錄倒也沒什麽新奇,可偏偏書頁的備注之上,有人提筆寫上了那些每每文人提筆就要省略的幾千字。
田野鄉間,深閨樓閣,皆是男兒心中事。
大開眼界,蔚爲大觀。
書上說,有人遇白蛇報恩,終成高官,後來更是富貴榮華一生。書上說,曾有一寺名蘭若,有書生夜宿遇豔鬼,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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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凄美佳話。書上說,有牛郎遇仙女,天人茫茫兩不見。
朝清秋喃喃自語,“書上還說當年的大秦皇後與秦帝是青梅竹馬,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有人輕聲道:“自然不是,當年秦帝與皇後并非少年相識,隻是這世上有人一見便心生情誼罷了。”
朝清秋一驚,猛然擡頭望向出言之人。
來人一身黑袍,溫潤如玉,當初他曾在嶽陽城中見過。
秦帝長子,赢奕。
下一刻,朝清秋緩緩握拳,身上罡氣猛然迸發。
殺機四逸。
隻是不待他出手,已經有人伸手按住了他的肩頭,壓下了他氣機。
陳寅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側。
陳寅淡淡道:“清秋,這位可是而今的太子殿下,你小子有幾條命?”
然後他又朝着赢奕笑了笑,“殿下,不知者不怪。”
赢奕不以爲意,“我和朝兄曾在嶽陽見過,隻是當時朝兄不知我的身份罷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此時朝清秋已經穩下了心神,當日李雲卿曾經以赢奕的身份試探過他,自那以後他本以爲已經壓下了心中的仇恨。
隻是人非草木,何況國仇家恨。
他吐了口氣,朝着赢奕拱了拱手,“原來是太子殿下當面,清秋無禮了。”
赢奕擺了擺手,“是我冒然而來,有些冒失了,朝兄不必放在心上。”
陳寅笑道:“太子殿下可是稀客,今日咱們有間書院可是蓬荜生輝。”
赢奕撓了撓頭,臉上竟然帶着幾分羞澀笑意,“平日裏父皇管的嚴了些,這些日子父皇要我籌備過幾日的書院大比,我這才能從宮裏抽身。”
“不知殿下今日來有何事?”
“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想着拜訪一下各大書院,看看都有何準備。”
陳寅喝了口酒,“這書院大比我們有間書院有些年不曾參加了,這次我們書院應該會有兩人參加。”
赢奕看了朝清秋一眼,“我倒是很看好朝兄。”
“殿下不如進來坐坐?”
他搖了搖頭,“不了,還有不少書院不曾走訪,等到大比之後奕定然前來拜訪。”
“那就不留殿下了。”
赢奕笑了笑,轉身而去。
赢奕走後,書院前的二人沉默而立,久久無言語。
“先生不問我爲何起殺心?”
“問了你就會說不成?”
“自然不會。”
陳寅笑了一聲,“果然是我的弟子,威武不能屈,當年我先生問我秘密時我也是和你一般嘴硬,不過你比我好在沒有一個助纣爲虐的師兄。”
朝清秋沉默片刻,“日後弟子所做之事也許會連累書院。”
陳寅盤腿而坐,“那又如何?一日入了咱有間書院,便一日是書院裏的學生。你也不是糊塗人,做人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這便夠了。”
他喝了口酒,咂了咂嘴,“未經他人苦,便不要輕易去勸。這世上道理誰都會講,可天下事,最是難在一個感同身受。”
朝清秋沒有言語,隻是這個已經許久不曾流淚的年輕人,悄然之間已經濕了青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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