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百姓早已經見怪不怪,自打那個纨绔的司馬雅公子突然病逝之後,自家司馬将軍就像瘋了一般,整日裏帶着手下的兵卒到外面四處覓戰,十日之中倒是有九日不曾在城中。
嶽陽原本就是秦楚交接的要沖,山賊敗軍自來都不少,占山爲王,嘯聚山林者更是數不勝數。
往日裏出城幾步就會碰到攔路搶劫之人,若是一路上無風無浪,嶽陽人都會有些不習慣。所以城中富貴之人平日裏出遠門都會雇傭一些武藝高強的好手,雖不能說是十拿九穩,多少是買了些安心。至于貧寒之人如何?看命。
隻是随着這些日子皇甫将軍在外征讨,那些占山爲王的大王們或死或逃,倒是讓嶽陽城外的治安好了不少。更爲奇怪之處是,将軍不在城中,可城中的治安也未曾變差。雖然同情皇甫将軍的喪子之痛,可他們也有些感謝起那個活着之時隻知吃喝玩樂的雅公子。
城内,皇甫奇邁步走入皇甫府中。
本就清冷的皇甫府随着皇甫雅的死更加少了幾分人氣。幾棵光秃秃的樹立在院中,樹上立着幾隻烏鴉。當年皇甫雅在世之時最是喜歡烏鴉,常常在院中親手爲它們擺放些吃食,而今皇甫雅已經死了有些日子,可這些烏鴉還在,他們不時的仰頭悲鳴幾聲,頭顱所向,是當年皇甫雅的書房。
羊跪乳,鴉反哺。
世上不唯隻有人有情義。
皇甫奇匆匆而過,不敢多看一眼。
他來到密室之中,伸手摘下頭上鐵盔,并無多少時日,可原本的一頭黑發已經有半數斑白,人間大苦,白發送黑發。
他擡手拿起桌上擺着的那把早已修好的長弓,弓身之上白鹿依舊,隻是若是細細看去,鹿身之上還是有着絲絲裂紋。
他輕輕扯了扯弓弦,不敢拉滿。
“哪怕修的再好,終歸還是有了裂紋。”這個而今令嶽陽城外匪人聞風喪膽的遊擊将軍歎了口氣。
“将軍節哀。”阿大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的陰影裏。
“阿大你還是這般悄無聲息,我走之後,城中如何?可有意料之外之事?”
阿大搖了搖頭,“皆如公子錦囊之中所料,将軍離城之後有些人不太安分,已經暗中處理掉了。”
皇甫奇目露寒光,“這些人耗費雅兒心力,死不足惜。”
“阿大,自打你小時就跟着雅兒,我想收你做義子,我死之後,這皇甫家的家業便交給你如何?”
“屬下不能答應,屬下自小跟着公子長大,公子待我如兄弟。何況屬下自小便走在黑夜之中,皇甫家不能暗中無人。”
皇甫奇歎了口氣,“其實這也是雅兒的意思,不過想來我還能活一些年,那便以後再議。”
“阿大,你說人這一生所求何事?”
阿大沉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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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旁人阿大不知,若是公子的話,想來最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得見盛世。”
皇甫奇笑了笑,“是了,我這個傻兒子,嶽陽人眼中的纨绔公子平生最大的心願竟然是想着見到天下太平,這是不是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阿大,我多半是見不到這一天了,要是你能見到,将來一定要在我們父子墳前好好和我們父子說說看。”
阿大灑然一笑,“屬下定然死在将軍身後,想來也是多半見不到了。”
皇甫奇轉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皇甫家的人,果然沒有一個孬種。”
他将手中長弓放回到桌上,隐約間耳畔聽到幾聲鴉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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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之界,長安道旁。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靠着一棵路旁的柳樹,他不時眉眼斜挑,偷偷望向來往往的行人。南來北往,老人常年在此,多少有些熟人,他倒不是怕坑了熟人尴尬,而是即便他舍得臉面也沒有人會第二次踩進同一個坑裏。突然他伸手攔下了一個腳步匆匆的過路之人。
這人一身白衣,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富家公子。這麽多年了,老人早就總結了些經驗,這些富家子是他最好的目标,一者易騙,二者有錢,是天生的肥羊。
這人停下腳步,繞有興緻的看着攔路的老人,“老人家有事?”
老人微微一笑,“公子想來是第一次過這長安道吧,有兩件事不可不知。”
不想那人笑着搖了搖頭,“我雖然是第一次來,但也知道要住在有間客棧。”
老人一愣,神色卻是不變,“原來公子還是個老江湖,小老兒莽撞了。”
白衣人自然而然的攙扶起老人的手臂,“算不得什麽老江湖,隻是我爹當年被老先生坑過一次,這次要我來找回些場子。”
老人讪讪一笑,被他坑過的人實在太多,“你爹?”
“就是個總喜歡帶着半本書的讀書人罷了。”
有間客棧對面的悅來客棧随着錢胖子的死,已經早早的換了主人。隻是主人雖然換了,可門口那些迎客的姑娘倒是都留了下來。亂世之中,有份賺錢的活計本就不容易,何況主家的生死跟她們關系也不大。
小二還是靠在門外,死死的盯着對面門口的姑娘們,有時人家朝着他一個笑容就能讓他高興好幾日,掌櫃的也和他說過,可以幫他和對面求娶一門婚事,隻是被他自己拒絕了。
他倒是也有自己的道理,若是家中有了娘子,哪裏還能正大光明的看着對面那麽多姑娘?
當年有個偶然路過的書生,喝大了說了一句心裏話,到現在小二都是記憶猶新,“弱水三千,隻取一瓢?值得嗎?虧大了。”
後來小二越想越覺的他說的有道理,真不愧是個讀書人。
客棧裏,美豔掌櫃的周慎手裏正拿着一塊抹布,緩緩的擦着桌子。倒不是小二偷懶,而是這麽多年來她總是喜歡給自己找點事情做。這裏地處偏僻,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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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秦楚交界之地,平日裏客人本就不多,兵兇戰危,即便是有過路之人也大多是匆匆而過,不敢逗留。
這麽多年其實她也想過,自家一個婦人,一個老人和一個隻知道迎來送往的小二爲何在這個虎狼之地呆了這麽多年都不曾有事?隻能是他,隻是他爲何不肯見自己一面?
她将手伸入懷中,取出一個錦帕,若是朝清秋在此,一定能猜到裏面是一截桃枝。
她望了望屋外的桃樹。
桃花依舊笑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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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巷,許望家的舊宅前停了一架馬車。
車上走下一個身披雪白狐裘的年輕女子,女子眉目輕柔,一看就是出身富貴人家,她從腰間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許望家的舊鎖。
自從許望随着朝清秋等人去了東都,李婉兒每隔幾日就會來爲他打掃一次屋子,畢竟是許望的祖宅,雖是破舊了些,對她來說也是個念想。
她希望等他衣錦還鄉之時,見到的還是那所舊宅。
她解開身上的袍裘,伸手拿起一旁的掃帚,熟練的掃起地來。在李府她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小姐,平日裏隻是讀書識字,偶爾累了去園子裏聽個曲子,針織女紅已然是她做過的最大家事。
開始時她還有些不習慣,隻是打掃一個屋子便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後來熟能生巧,卻是更加心疼起許望來,尤其是當她看到許望那間擺滿了舊書,連落腳之地都難找到的書房之後。
她第一次來時,桌上還放着幾個已經冰冷的饅頭。
面壁十年圖破壁。
富家女,貧家子,她自來知道他有不少的難處,隻是從不曾想過他的難處會這般大。
想到他自己吃着饅頭卻還要給自己買那些對他價格不菲的糕點時帶着的笑臉,這個本就多愁善感的女子越發心痛了起來。
屋外不遠處的另一架馬車上,一身錦袍的李老爺看着正在屋中掃地的自家閨女,長長的歎了口氣,在家裏這個閨女自己都是捧在手心裏,哪怕是做女紅時刺傷了手,自己都要心疼半日。而今看着她在别人家幹活,自己反倒是更加傷心了。
看着自家姑娘形單影隻的背影,李老爺子苦笑一聲,“老李,你說我當初是不是真的錯了,要是我不逼着許望那小子去東都城裏揚名,而是要他留在這裏會不會更好些?”
駕車的老李撓了撓頭,“老爺,大道理俺也不會說,隻是就算俺們鄉下人都要講究個門當戶對,許公子是個讀書人,要是真心喜歡咱家小姐,自然應當努力一些。”
李老爺一笑,“誰說你不會講道理,這不是講的不錯嘛。”
老李讪讪一笑,“俺這都是和俺家婆娘吵出來的道理。”
李老爺笑着拍了拍老李的肩膀。
此時李婉兒已經從屋中走了出來,她輕輕鎖上房門。
不知她此刻思念的那個遠方之人此刻是否也在思念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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