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對他來說是個大日子,就是在當年的今日他在百越的一座小城裏認識了自家娘子。讀書人喜歡說什麽姻緣天定,佳偶天成。他是個糙漢子說不出那般文绉绉的言語,他隻知道,當年他隻看了一眼,就認定了那個女子是自家婆娘。
那時候他還是個泥腿子,自家娘子自然是看不上自己的。還好他這人開竅的早,平日裏混迹在姑娘家門口,一來二去多少混了個眼熟,後來他用盡了百般心思,這才終于抱得美人歸,隻是其中辛苦,不足爲外人道也。
今日漢子心情好,自然臉上帶着化不開的笑意。
“老趙,今日莫非有什麽開心事?”
朝清秋坐在一旁的桌子旁,這些日子他常來,早就和趙姓漢子混熟了,今日見漢子眉眼含笑,自然忍不住調笑幾句。
“算不得什麽大事,就是俺和俺娘子成親有些年頭了,每年這個時候,俺們總要去外面的酒樓吃頓好的。”
漢子嘴上說着算不什麽大事,可那揚起的嘴角已經快要咧到腦後去了。
鋪子裏的衆人聽了他的言語紛紛給他道賀,漢子抱了抱拳,蓦然之間豪氣頓生,揮了揮手,“今日的飯食。”
隻是他剛剛言語了一半,看到自家娘子正用幽怨的目光盯着自己,身上的豪氣又蓦然而退,他縮了縮脖子,“鋪子裏是小本生意,今日的飲食自然是算你們自己的。”
本來以爲今日裏這隻鐵公雞要拔毛的客人們紛紛噓了一聲,這些客人都不是些缺少錢财之人,來到這裏更多的是喜歡這裏的煙火氣。
漢子也不覺得尴尬,依舊是對着衆人笑臉相迎。面子這種東西,早在他當年追求自家娘子之時就已經用光了。
朝清秋笑道:“老趙,我而今住在紅袖招裏,不如今日你們就與我同去紅袖招如何?”
“可以不收你銀子。”他補充道。想來謝姑娘會同意的,畢竟她也喜歡成人之美。
趙姓漢子猶豫片刻,點了點頭。他這鋪子是小本生意,自然是能省一些是一些。
“不過俺還要問問俺家娘子的意思。”
朝清秋擺了擺手,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
漢子笑了一聲,小跑着鑽入到鋪子裏。
鋪子裏的溫婉婦人沉默片刻,最終也是點了點頭,隻是囑咐自家漢子要好好謝謝那位客人。
鋪子外的朝清秋看着鋪子裏的二人,微微愣神,當年他的父皇是堂堂的大燕帝王,可終其一生,也不過隻有自家母後一人而已。皇室貴胄,陋巷寒門,原來有時也是一般無二。
他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這些茶葉似乎有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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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招裏,謝姑娘帶着十幾個姑娘躲在門外,遙遙看着在大堂之中坐立難安的趙姓漢子。
朝清秋一臉無奈的靠在不遠處的一根柱子旁。
“朝老弟,來時你可沒和俺說過會有這麽大的陣仗。”
朝清秋一臉尴尬,他也沒想到謝姑娘會停了樓裏的生意,隻爲了招待他這位趙兄弟。隻是方才他已然想明白了,謝姑娘在東都城裏能開着這麽大的一間紅袖招,這麽多年下來,自然是不缺銀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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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是愛湊熱鬧罷了。
“老趙你這是不是得了便宜賣乖?今日這偌大的紅袖招都隻爲了你一人而開,謝姑娘這是給了你我天大的面子,别說尋常人物,便是李相來了,也要不出這個人情來。”朝清秋強辯道。
趙姓漢子又望了望門口出的謝姑娘等人,他伸手撓了撓頭,“他們真的不是爲了看熱鬧?”
朝清秋點了點頭,目光堅定,言之鑿鑿,“自然不是。”
漢子放下心來,“後廚在哪?俺去給俺娘子做幾道菜。”
婦人要去家中将家裏的老人接到這裏,所以來的要晚一些。
“今日你坐在這裏就是了,後廚自然有廚子。”
趙姓漢子撓了撓頭,“這些年都是俺親手給他們做的,換個人做,俺怕他們吃不慣。”
朝清秋無奈,隻得給他指了指後廚。
漢子剛一離開,謝姑娘就站在遠處鬼鬼祟祟的朝着朝清秋招了招手。
她言語之間有着說不出的興奮,“小朝你是怎麽想到把小盧他們請到咱們紅袖招來的?虧我在東都城裏這麽多年了,也從來沒想到過。”
小盧自然指的就是老趙的娘子,酒鋪裏的那個婦人。
“一者我是被老趙的真心感動,這世上真情值得被慎重以待,今日這般大好的日子,自然是要讓老趙過的風光些。再者,這幾日我常聽謝姑娘說有些無趣,這才請了老趙回來,咱們剛好可以熱鬧一下。”他心下一動,忽然發現許望的天賦神通似乎也不過如此。
謝姑娘有些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平日裏常聽人說榆木疙瘩也是能夠開竅,我自來都不信,隻是今日看來多少是有些道理的。”
謝姑娘轉頭望向身後的十幾個姑娘,都是年華正好的漂亮女子,以後注定都是要爲人妻,爲人母的,“你們等會兒都要看仔細些,像老趙這般的漢子才是持家過日子的男人,雖然日子可能苦了些,可到底在他心中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知道你們在這樓子裏呆的久了,見慣了世面,未必看的上這般的老實人。可你們不要以爲那些世家貴胄的富家子和那些張口就是幾句詩詞的讀書人有什麽了不起,對女子來說,安穩才是常道。”
那些姑娘們點頭稱是,可有些人目光閃爍,顯然是不以爲然。
謝姑娘歎了口氣,她這紅袖招裏當年收留的都是可憐人。少年時的可憐,自然可以責怪父母,責怪這個世道,可長大後的可憐,又怪的了誰?
無非是自作自受,自飲自酌罷了。
少年人總是嫌老人啰嗦,可有些老人的經驗之談,到底還是人生路上的墊腳石,能幫人少走不少的彎路。
朝清秋站在一旁也是不敢言語,他自然聽的出謝姑娘這話裏,多少還是有些在埋怨自家師叔。這些姑娘可以有的選,可已經等了陳無意十幾年的她其實早就已經選不得了。
衆人正站在門口之時,盧姓婦人已經帶着家中的老人走入了紅袖招之中。
趙姓漢子自小便父母早亡,全靠着自己摸爬滾打掙紮着過活,所以兩人家中的老人其實隻有盧姓婦人的父母而已,而前些年婦人的母親也已經去世。那日漢子還曾和朝清秋小聲說過,自己能夠娶得了自家娘子,說不得也和自己是個孤家寡人多少有些關系。
兩人見到衆人都是有些驚訝,婦人微微低頭,面色有些羞紅,倒是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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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隻是微微錯愕之後就立刻回過神來,顯然是見過大世面的。
衆人連忙讓開道路,朝清秋在前爲二人引路。
“小兄弟,這次真是多謝你了。”雙鬓已經花白的老人笑着開口道。
朝清秋爲兩人拉開身前的椅子,“盧老先生不用客氣,老趙和我是好友,今日這般的大日子,做朋友的自然要盡些力。”
老人搖了搖頭,“小兄弟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我家那小子是個沒出息的,整日裏就會賣一把子力氣,還是要多謝你才是。”
朝清秋正要言語,趙姓漢子已經端着幾道菜走了上來。
“爹,平日裏你們最喜歡吃這幾道菜,我看廚房裏食材不少,多做了些,你們看看合不合你們的胃口。”漢子滿臉堆笑。
老人指了指漢子,“小兄弟你看,這就是個上不了台面的,整日裏就惦記這些小事。”
謝姑娘不知何時湊到了桌前,“盧老爺子先别罵,嘗嘗老趙的手藝再說,好歹也是他的一片孝心不是?”
“不用嘗,吃了這麽多年他做的飯菜,就是閉着眼,老頭子我都吃的出來。”隻是老人還是拿起了筷子夾了幾口飯菜。
漢子吐了口氣,“朝兄弟,謝姑娘,坐下一起吃些,菜我做的不少。”
兩人本想推辭,可已經落座的老人也是極力挽留。
最後這場家宴,添上了他們這兩個外人。
盧老爺子之前也是出身富貴人家,雖然落魄多年,可言語之間多少還帶着些書生氣。他與朝清秋聊的倒是十分投緣,老人旁征博引,自古到今,天文地理,都有涉獵,隻是話裏話外的不時還要含沙射影的嘲諷一下自家姑爺。
趙姓漢子倒是習以爲常,隻是不時的給老人碗裏添着飯菜。在他身旁的婦人也是極少言語,不時的給自家漢子夾上幾筷子肉菜。偶爾擡頭望向自家漢子,她的眼中滿是歡喜。
漢子今日高興,多喝了些酒水,此刻已然是漲紅了臉。
他正要再倒上一碗,盧老爺子卻是擡手将他攔了下來,“你小子能喝幾斤幾兩心裏沒點數?平日裏一碗半酒水的量,今日已經喝了兩碗了,咋的,等會兒要我這個老頭子擡着你回去?”
漢子撓了撓頭,“爹說的是,今日就是有些高興了。”
一旁的婦人掩嘴偷笑,俏麗活潑如少女。
朝清秋和謝姑娘在一旁的看的有趣,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酒到半響,盧老爺子已經微醉,半閉着眼,似睡非睡。
謝姑娘趴在盧姓婦人耳邊,兩個女子說着悄悄話。
漢子瞥了沉沉睡去的盧老爺子,然後悄悄端着酒湊到朝清秋身邊,“朝兄弟,我敬你一個。”
朝清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方才盧老爺子不是說老趙你是一碗半的海量?”
漢子咧了咧嘴,悄聲道:“别聽我家老爺子亂說,兄弟可是海量。隻不過我家老爺子上了年紀了,平日裏又喜歡喝些酒水,我家娘子這才給我立了規矩,平日裏要老爺子少喝些。我知道老爺子是兩碗酒水的量,所以平日裏與老爺子偷偷飲酒時既不會讓他喝醉,也不會壞了娘子的規矩,兩全其美。”
朝清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趙,也是爲難你了。”
一旁昏昏欲睡的盧老爺子悄悄扯了扯嘴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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