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人家早已記不清這對夫妻是何時搬到此處,似乎很早以前他們就住在這裏,至于很早是多早,天知道。
鋪子不大,自然也就做不了大生意。早上賣些米粥包子,中午加了些饅頭羊肉,晚上多了些酒水。都是些尋常吃食,與尋常店家也沒什麽不同。
可這間鋪子在城北或者說在東都城中都是名聲極大,據傳當年連丞相李恪都曾多次以便衣之身偷偷前來。
今日天上太陽剛剛冒頭,鋪子裏那個姓趙的漢子就已經早早撐起了攤位。幾張木桌,幾把闆凳,便是一處遮風擋雨的好去處。
漢子此刻彎着腰,看着鍋裏不斷冒着白氣的吃食。
他望了眼不遠處早早而來的一桌客人,笑着打了個招呼,那桌客人雖然大半都不識得,可那個李老哥倒是個常客。
漢子口中的李老哥自然便是那個傳聞之中的丞相李恪,可今日他卻算不得是大人物,因爲在他身旁那個氣勢森然,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正是而今大秦的帝王。
秦帝赢徹看着不遠處那個忙活不休的漢子,玩味的笑了笑,“誰能想到坊間傳聞是真,堂堂的大秦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竟然會喜歡上這陋巷之中的小店。”
李恪也是笑了笑,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不涼不燙,剛剛好,“今日陛下這不是也來了,至于坊間傳聞,對也不對。當年我第一次來這裏還是初次踏入東都之時。那時不過是個身無分文,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落魄文人。”
“文人自然有文人的毛病,做事總是喜歡講究一個讀書人的氣節,那時我還不知道讀書人的風骨也許撐的起天下,可有時卻未必撐的起三五個饅頭。君子不吃嗟來之食,所以那些日子我和李洪差點便去街上乞讨去了。”
赢徹大笑,他真的很難想象堂堂的大秦丞相在大街上沿街乞讨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所以是他們夫妻幫了你們一把?”
李恪點了點頭,“陛下方才可曾喝過了這裏的茶水?溫涼剛好,既不會涼如冰水寒了人心,也不會熊烈如火,灼人心腸。”
赢徹飲了一口,确實是溫熱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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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看來這對夫妻做事極有分寸。”
李恪搖了搖頭,“我當初也是以爲如此,可卻并非如此。”
“嗯?”
今日裏李恪已然多次反駁自己,他雖然不生氣,可也提起了不少興趣,他想不到而今這個已然近乎無私情的大秦丞相竟然會爲了一對尋常夫妻多次反駁自己。
李恪一笑,“他們隻是習以爲常。”
赢徹沒言語,隻是一口口的喝光了手中的茶水。
趙姓漢子已經端着一籠包子走了上來,“李老哥有些日子不見了。”
李恪伸手接過,“這些日子家裏生意有些忙,抽不開身,這不是一有了機會我就來見老哥你了。”
漢子撓了撓頭,他望向赢徹,“這位客人還是第一次來。”
赢徹點了點頭,“老哥叫我老秦就好,坐下聊兩句?”
漢子向四處望了望,見并無其他的客人。他拍了拍身上灰塵,輕輕落座。
“聽口音老哥不是秦人?”
漢子點了點頭,“我和我家娘子都是百越人,來了東都已經有些年頭了。”
赢徹笑道:“我看老哥言談不似一個尋常人物。”
“啥尋常人物,俺也就是早年的時候讀了些詩書,要說了不起,還是要說俺家娘子,那可是滿腹經綸,才高八鬥,而且人美心善,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李恪揉着額頭,這麽多年了,他自然知道這個趙老哥每次提起自家娘子之時都會滔滔不絕。
趙姓漢子的聲音許是大了些,鋪子裏正在揉面的女子擡起頭來朝着他們歉意一笑。
赢徹看了一眼,婦人其實不過尋常姿色,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趙姓漢子猶自未停,依舊在言語,“我家娘子當年在我們那裏可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姑娘,他們家也是當地有名的大族,而我隻是個陋巷之中的窮小子。”
赢徹提起興趣,“那人家大戶人家的千金是如何看上了老哥?”
漢子雙目明亮,眼中滿是自豪,“許是她當年豬油蒙了眼,這才看上了咱。”
赢徹笑道:“想來是她父母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你們這才逃到了大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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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搖了搖頭,“她是家中的獨女,是她父母的掌上明珠,咱就是再喜歡也不能因爲人家二老看不上咱就拐了人家的女兒讓她父母傷心不是?”
赢徹沉默片刻,“是這個道理,老哥不愧是個讀書人。”
漢子笑了幾聲,“可也算是咱運氣好,那年秦軍打了過來,世道一下子就亂了,是咱帶着他們東躲西藏艱難度日,後來又一路北來,來到了這大秦之地。咱沒有父母,就将他們二老當做了父母,而今他們對咱也是像親兒子一般。”
赢徹又道:“老哥可曾想過,若是秦軍未曾打過去,你娘子的父母未曾落難,你又如何?”
漢子撓了撓頭,“自然想過,隻是既然隻是如果,那便不去想了。而今我以父母待之,他們也待我如子,這便夠了,不是嗎?”
“老哥之言有理。”
此時婦人端着幾碗米粥走了上來,“幾位客人不要聽他亂講,他平日裏總是喜歡和客人們胡說。”
赢徹笑着點了點頭。
漢子看着自家娘子瞪着自己,連忙點了點頭,“是極,是極,娘子說的都對。”
赢徹等人大笑。
漢子卻是不在意,自己怕自家娘子,不該是應當應份的事?
許多年了,他滿眼之中依舊是她。
恰如月滿湖水,未曾少過。
赢徹幾人吃完後已然起身,漢子在屋中和他們遙遙招手。
李恪道:“每日夜間他們總會在這外面的桌上點了一盞燈籠,放上幾籠包子。雖不多,卻是日日的都有的。”
赢徹看着鋪子裏那個婦人取出一塊絲帕爲漢子擦着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
她滿目之中,又何嘗不是他。
赢徹又望了一眼那店鋪之上不斷冒出的炊煙,袅袅不絕,不曾散去。
他終于知道爲何李恪喜歡來此地,他們這種人看慣了人心,也許唯有這人間的煙火才能稍稍讓他們放松一些。
那對夫妻的故事不是最好,卻已是極好。
貧家子,富家女,幾人能夠到白頭?
如此也好,如此最好。
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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