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窮盡天命,年年歲歲,讀盡詩書千百卷。
都是讀書人。
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橫渠四句,哪個讀書人又不曾心心念念?
可大勢之下,有人通權變,懂取舍,一步一步,步步登高。
有人冥頑不靈,固守原地。
昔年宋襄公半渡不擊,遂成天下笑談。
書生崇古禮,遂成腐儒。
城南外有座四方山,恰如其名,四四方方,中規中矩。
山上有間四方書院,這間書院在東都城裏比不得嶽麓書院那般地位尊崇,因爲四方書院出去的學生往往極難在朝中立足。
可若是論及在市井之間名望,嶽麓書院卻是拍馬不及,因爲四方書院的那些學生雖隻是四分的政客,确實十分的讀書人。
市井坊間的東都人談起四方書院的讀書人,都會爲自家子弟能有這般的先生而頗爲自傲,可若是細論起來卻隻有一個相同的稱呼,腐儒。他們所指的自然不是那些讀了幾本所謂的詩詞歌賦,平日裏唯唯諾諾,一旦到了他人不可見之處,便是下筆如刀,意氣風發的書中蛀蟲。
在東都人眼中,四方書院出來的讀書人都帶着一股傲氣,那是一種哪怕帝王所令不合理,也敢當堂怒斥的書生意氣。
持身極正而不通權變。
隻是東都人早已見怪不怪,因爲四方書院的院長是那個三入朝堂又三次被逐的方先生。
朝清秋昨夜在紅袖招裏自然打探了些消息,他至今耳邊還回響着謝姑娘知道他要去四方書院後那幸災樂禍的笑聲。
他不怕聰明人,因爲一個人再聰明,終歸是有迹可循。他最怕的就是這些聰明固執且又占據了大義之名的人。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可他偏偏還有點良心,到時候難免有些過意不去。
此刻他就站在四方書院之前,整座書院四四方方,外面看上去平平無奇,倒是對的起書院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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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
并無金漆銀牆,不過青磚黛瓦。
沈括正雙手持書等在門外,長衫高冠。目不斜視。
朝清秋在他面前走了幾圈,沈括依舊是不曾擡頭,雙目緊緊盯着手中書卷。
朝清秋剛想要探過頭去,看看這個書生到底看的是哪家的經典,竟然能如此入迷。
沈括忽然擡頭道:“朝兄弟,你說書中可有黃金屋?可有顔如玉?”
朝清秋一愣,他沉思片刻,“自然是有的,若是讀書有些出息,有朝一日位列朝堂,自然是富貴不愁,美人在側。”
沈括點了點頭,“朝兄弟說的有理,可讀書人讀書的初衷又是爲何?隻是爲了有朝一日登上天子堂不成?”
朝清秋笑了笑,這四方書院的讀書人果然有些迂腐和天真,當年他在燕都不食人間煙火之時也曾有此問,可而今他卻再也不會有此想。
“沈兄,在我看來這世上的讀書人不外乎兩種。一種本就是心懷天下,咱們無需多言。另一種則又可以分爲兩種。富貴人家的子弟,不必爲衣食發愁,有力讀書卻又無心讀書,黃金屋,顔如玉,本就是唾手可得,又何必辛辛苦苦去自求?可這些人也多半不将天下放在眼裏。”
“貧苦人家,衣食無着,家中子弟想讀書,卻又無力讀書。吃夠了貧寒之苦,若是有朝一日魚躍龍門,自然先求的便是那黃金屋與顔如玉。”
“沈兄,我不敢說的絕對,畢竟世間終歸有異類。自然有那出生在富貴之家卻又甘心殺身成仁去留肝膽兩昆侖的慷慨豪傑,也有那劃粥而食,心憂天下的前輩聖賢。”
“可這世上多的還是我所言的前一種人,赴死之時憂水冷,也是我輩讀書人。”
沈括無言以對,他知道朝清秋說的确實有道理。
“這位小兄弟說的有道理,這世上之人本就是良莠不齊,何況我輩讀書人。”
朝清秋循聲望去,是一個身高八尺的中年人,穿着與沈括相似,隻是那一襲儒衫穿在此人身上反倒是帶着一股殺伐氣,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沈括趕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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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禮,“院長。”
朝清秋目光一凜,沒想到這個不像讀書人的讀書人竟然就是四方書院的院長方儒。
提起四方書院,便不得不提及書院的院長方儒。此人在東都城中的聲名甚至不在丞相李恪之下,而他的得名也與李恪有關。
當年秦帝赢徹初登帝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國家之法未立。朝中就立法之事連開十日庭議,以儒爲本還是以法爲本,争論不下。
方儒自然是主張以儒爲本,複周之禮,尋先代之迹。李恪則是主張以法爲本,嚴一國之律法,天子與庶民同罪。
當時朝中之人也是分成兩派,各有所執。
方儒自然知道赢徹心中偏向法家,可他依然在朝堂之上據理力争,可惜最終還是敗給了李恪,心灰意懶之下退出了朝堂,至于後來又幾次複起,便都是些其他的故事。
方儒望了朝清秋一眼,“看來小兄弟就是陳寅那家夥新收的弟子了,有間書院終于出了一個有些像讀書人的讀書人。”
“小括,還不帶着小兄弟到書院裏面轉轉。”
沈括回過神來,趕忙扯了扯朝清秋的衣袖,示意他跟緊自己。
進了書院,看不到方儒的身影後,沈括長出了一口氣。
朝清秋好奇道:“你很怕方院長。”
沈括回頭望了一眼,見見不到自家院長身影。
他壓低聲音道:“自然是怕的,書院裏誰不怕院長?方才你也見到院長的身形了,關鍵是院長還喜歡在院裏講道理。”
“講道理?”
沈括面露痛苦之色,“沒錯,講道理。院長常和我們講,道理不止在書上,也在書外。讀書人不能隻有嘴上的本事,手上的本事也要硬,他年輕時就吃過這個苦頭。所以他平日裏就會拉着我們研習武技。”
朝清秋面色古怪,“方院長沒說過當年他是在哪裏吃的苦頭?”
沈括疑惑的望了他一眼,“自然是在你們書院吃的苦頭,陳院長沒和你說過不成?”
朝清秋伸手揉了揉額頭,他忽然有些頭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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