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承平大世裏,也有富貴人家何不食肉糜,也有朱門酒肉,路邊凍骨。
弱者,從來都是任人擺布的棋子。
國以儒立家,仁義道德便是世人枷鎖。
總有人心懷不憤,揭竿而起,想要跳出棋盤之外,他們被叫做悖逆者。
城北有座鳳凰樓,相傳當年此樓建成之後,夜半有火鳳高居其上,鳴聲動四方。
鳳凰樓自此聲名大噪,後來孫家甚至還請到了當時已經身居要職隻是還未變成大秦丞相的李恪。後來随着李恪的風生水起,連帶着築樓的孫家也是水漲船高。
生意人就是如此,每場生意都是一場豪賭,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可想要在生意場上成名之人,誰又忍得住不下場來幾場豪賭?
賭赢了,盆缽滿體。賭輸了,萬事皆休。
各代帝王多是重農業而抑商業,不止因糧爲一國之本,也因商人大多逐利思變。
隻要價錢合适,什麽也舍得。
世上并非沒有苟利國家生死以的富貴商人,可結局大多凄涼不堪。
孫老太爺當年建造鳳凰樓時賭赢了,這也成了這許多年來他最爲自傲之事。
可世上事,誰能長勝?
終歸是十賭九輸罷了。
鳳凰樓旁的一處小巷裏,孫平望着眼前的高樓愣愣出神。
他在想,孫家能賣一個什麽價格。
自小他阿爹就經常和他說孫家待他們家恩重。當年他爺爺餓死在了逃荒路上,是孫家收留了當時還是個孩童的阿爹,教他武藝,教他讀書,讓他在孫家娶妻生子開枝散葉。
後來阿爹成了孫家的守夜人。
明裏暗裏,做盡了龌龊事。
直到爲孫家而死,而他本可以不用死。
當年他阿爹奉家主,也就是孫老太爺之子,孫羽之父孫允的命令,殺死了一個進東都趕考的讀書人,隻爲了攀附上一戶權勢之家的姑娘。
最終孫允得償所願,可那戶人家也提出了一個條件。
殺人償命,一命抵一命。
孫平還記得那是一個日光明媚的午後,風正暖,日光恰好,驕陽不燥。
那個平日裏不苟言笑的漢子看着院子中正在放紙鸢的自己,滿面溫柔。
孫平那時候還不知道,有些離别,突然而已。
他還不知道,屋中,有婦人淚流滿面。
他回過神來,使勁揉了揉臉頰,随手抹去眼角的淚水,這麽多年了他從沒忘記過那個阿爹被擡回來的下午。
白布覆面,一生皆休。
一個黑衣人小跑着來到他身前,面帶遲疑,“老大,兄弟們都布置好了,隻是這次咱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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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要這般做?”
孫平望了他一眼,“魏三,這麽多年我對你們如何?”
魏三毫不猶豫道:“老大待兄弟們自然是極好,要不是老大我魏三活不到今天。”
孫平點了點頭,“咱們兄弟出生入死才換來了孫家的富貴榮華,魏三,我隻問你一句,你真的願意一輩子給孫家當狗不成?”
“我家的事你也知道,哪怕你願意,可将來你的子孫又如何?”
魏三沉默良久,爲孫家賣命這麽多年了,他自己的生死其實自己早就已經不在乎,可孫平說的對,哪怕他魏三不在乎,可他魏三以後的子孫又如何?
他咬了咬牙,沉聲道:“願聽老大吩咐。”
孫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這次咱們一定能赢。”
他忽然笑了起來。
今日事,當年事,何其相似。
可他孫平不想再做棋子。
再忠厚的狗也會咬人,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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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望走在嶽麓書院的小路上,縮在青衫之中的右手緊緊握着一支匕首。
這支匕首是當日幾人分别之時朝清秋塞到他手裏的,那是他還笑着問了朝大哥一句,他這般的讀書人要這匕首有何用。當時朝清秋沒言語,現在想來,終歸是自己把事情都想的簡單了。
世間能以力服人者,多不以理。
便是他這般文弱的讀書人此刻手持利刃也是殺心四起。
一朝發狠,也會想着要和孫家魚死網破。他也不是沒想過去尋超清秋等人,可自己惹出來的事端怎麽能連累了自己的兄弟?
也許朝大哥他們不在乎,可他許望不能如此想。
他緊了緊手中的匕首,昨日他也曾去找過郭師,郭師隻給他提了一個條件。
“學我兵法,隐姓埋名,藏身黑暗。”
許望當時立刻轉身而出,沒有過多的猶豫,因爲錦兒還在家鄉等他,若是不能衣錦還鄉,他許望倒不如死去。
今日天色不好,尚是白日時分,已有烏雲遮天日。
手中匕首冰涼刺骨,想到今日自己将要面對的殺局,這個走投無路的讀書人隻能凄涼一笑。
百無一用是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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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華燈初上。
天街小雨潤如酥,一場小雨如期而至,雨珠落地,砰然破碎,宛若一個個即将離世的生命。
總有人傳說,天也有喜怒。
所以曾有六月飛雪,十月飛霜。
許望走在城北的街上,一家家店鋪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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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明,正是市井繁華時。他沒有打傘,因爲沒有必要。對一個将死之人來說,淋些雨水算不得什麽。他隻是有些後悔,有些話他還沒來得及和錦兒說,他多想親眼看着錦兒戴上他送她的發簪。
他腳步緩了下來,長街盡頭就是那家鳳凰樓。
梧桐栖高枝,引得鳳凰來。
鳳凰浴火而重生,可他許望隻怕今日再也不能活着走出這裏了。
他歎了口氣,邁步前行,終歸是不願丢了讀書人的骨氣。
突然一隻手放在他肩頭,然後天上雨水再也近不得他身。
一把油紙小傘爲他遮住了天上風雨。
世間風雨,原來他已不再是一人獨行。
許望望向那個那突然出現的青衫客,他語聲更咽,心中萬千委屈,卻是梗在喉間,無法言說,“朝大哥。”
朝清秋伸手爲他抹了抹眼角,便是連許望自己也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面色平靜,神色溫柔,“小望,咱們一路自南而來,我以爲咱們已經是可以性命交托的兄弟,沒想到你還是看不起你朝大哥。”
許望顫聲道:“朝大哥,孫家在東都的勢力太大,我不想牽連你們。”
“隻有一事,希望朝大哥他日回了江南能替我和錦兒說一聲對不起。”
朝清秋沒言語,兩人隻是聽着天上雨落,碎碎圓圓。
他忽然道:“小望,你可去找過甄家?畢竟事情是因他們而起。”
許望搖了搖頭,“我不能對不起錦兒,而且我懷疑這次孫家其實是想要一石二鳥,隻怕甄家也盯上孫家好久了。”
朝清秋點了點頭,“有道理。”
他将手中撐着的小傘放入許望手中,然後撐開了手中的另外一把小傘。
“沒傘的孩子才要拼命跑,可咱們手中有傘,又爲何要淋雨?”
他轉頭望向許望身後,同樣有兩人持傘而立。
有僧人低頭誦經,有劍客輕握劍柄。
朝清秋将一串佛珠抛到許望手中,“再多言語,你隻管自己去和錦兒姑娘說,我可看不得姑娘家的淚水。”
他轉過身去,手中雨傘微微晃動。傘上雨水四濺,如雨打荷葉,沉寂無聲。
那張以假亂真的生根面皮上,再無半點笑意。
“小望,可還記得當日鎮江之上我和你講的道理?拿好手中的匕首,讀書人也要持刃。”
釋空與沈知遠隻是站在二人身後沒言語,對他們二人而言,此行不過殺人而已。
僅此而已。
許多年後,有些見過這一幕的老人每每想起依舊會感慨連連。
那個在日後的史書上大書特書的雨夜,原來不過四柄油紙傘,四個年輕人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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