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如雷,大地也在顫抖,每個人都在憤怒。
這個世道,有人慷慨赴死,有人掙紮求活。
大家都苦,人也是,畜牲也是。
朝清秋轉頭望向已經形單影隻的吳大。
“你這種人,我曾見過。想死,想活?”
吳大咧嘴笑道:“原來老陸他們也是死在你們手裏,那老子也不虧了。”
“老子跟他不一樣,做了這一行,就沒想要善終。這個世道,活着就是一種苦,可老子不能白來這世上走這一遭,什麽世家公子,給老子時間,老子早晚會将他們壓在腳下。”
“而今遇到你們老子也沒什麽好說的,技不如人。”
他摸了摸身下戰馬的脊背,翻身下馬。
“老夥計,去吧,老子是不濟事了。可你還要活着。”
那匹高大的黑色戰馬緩緩前行,十餘步後轉頭回望,滿是靈氣的眸子裏,雲霧蒸騰。
吳大低下頭去,隻是笑聲不斷,“老子還要你可憐?畜牲,活下去。”
黑馬繼續前行,直到來到朝清秋身後。
衆生有靈,趨利避害。
吳大狂笑一聲,一手扯下額上紅巾,手中長刀高舉,他一躍而起。
此生似乎從未如此痛快,那一瞬間,天地在他腳下。
直到他看到了迎面而來的那隻猛虎,然後,他看到了那顆在空中飛舞的頭顱。
原來,這就是死亡。
人生,真的很無趣呢。
朝清秋扔掉手中長刀,他伸手覆住身後黑馬的雙目,爲它擦去眼角的淚水。
他隻是輕聲言語。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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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裏,有兩人立在樹梢。
其中一人一身破爛儒衫,手裏拿着一個自家葫蘆制的酒壺。睡眼朦胧,似乎還沒從夢中醒來。
另一人身子挺直,眉目俊朗,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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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着一把長劍,雙袖之上繡有劍紋。
中年儒生笑道:“老沈,既然放心不下,還裝什麽冷酷心腸?”
那劍客正是沈知遠之師沈齡,當年從山下将沈知遠撿回了劍閣。
沈齡也是一笑,“殺個世家公子而已,我沈齡的弟子,誰人殺不得?隻是年輕人,總要自己出門見些世面的。有些苦,早晚要吃,不如早吃,父母爲子女計,則爲之計深遠。總有一天他會理解的。”
“狂劍沈齡果然沒變,一如當年。”
“爲這個弟子,你也是操碎了心。”
沈齡望向那個昔年的舊友,“那你告訴我,當年那個青衫風流的趙寅,如何就成了這般模樣?你可還識得我那個舊人?”
趙寅飲了葫蘆裏的一口酒,“昔年的趙寅早就已經死了,沈兄難道不知?”
沈齡望着遠處的客棧,“趙寅死了,可每年都會有個孤魂野鬼,來到這裏偷偷看那個他喜歡的姑娘,不是嗎?”
書生笑了笑,“人死了,可他的魂還在這裏。能夠遙遙相望,已經很好了。”
沈齡思緒飄遠,當年他們也是如朝清秋和沈知遠這般的年輕人。
名震東都城,醉卧紅袖招。
他摸着腰間的配劍,“這麽多年了,你還是走不出來?”
趙寅輕輕笑了一聲,“苦嘛,不苦。”
“我已經找了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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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間客棧裏,衆人早已打掃完了戰場。
老掌櫃的爲了感激幾人的仗義出手,決定今日幾人的羊肉管夠,分文不取。看的一旁的店小二連連稱奇。
要知道掌櫃的那個鐵公雞的毛病就是和老掌櫃的一脈相傳,自小他就沒見過老掌櫃的做虧本的買賣,一次都沒有。
大堂裏,幾人相對而坐,
許望左右看了看,“朝大哥,沈兄去哪了?”
“我要沈兄跟着那些敗軍回去了,這些人絕不簡單,咱們當初在桃源鄉裏遇到過一次,而今又遇到一次,當中一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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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望猶豫片刻,“我記得當日在樓難寺裏,朝大哥曾經告訴過咱們最好不要多管閑事。這世上卧虎藏龍,一不小心可能就會死在陰溝裏。”
朝清秋笑了笑,“我和你們說的話,我自然還記得。可是世上哪有那麽多天經地義。小望,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世道不公,有些人無心無力,可悲。有些人有心無力,可憐。有些人有力無心,可恨。有些人有心有力,最苦。”
“你熟讀儒家經典,理當知道儒家的一句言語。”
“當仁不讓。”
回答的不是許望,而是一直站在客棧門口向外望着的美豔掌櫃。
此刻她雙目通紅,死死的盯着門前的那些桃樹。
當年那個人也是這般言語,他親手在客棧之外種下了一棵又一棵桃樹。
桃花開時,他再來。
一年又一年,桃花次第開。
可當年的那個人再未歸來。
她忽然笑道:“方才聽幾位公子說要去東都,不知道能不能幫我給人送個東西?”
她自懷中取出一個錦帕,一層又一層,足有十幾層。
“他叫趙寅,住在東都的有間書院裏。這裏面是一截桃枝,當年他離開時我就收了起來。每過一年我就會多包上一層,轉眼已經有十幾年了。”
許望忍不住道:“既然知道他在何處,掌櫃的怎麽不自己去尋他?”
周慎兒笑了笑,“女子的心思,公子不懂。”
許望忽然有些害怕,掌櫃的分明在笑,可他還是看到了她埋在心中的苦楚。
易地而處,錦兒還在家鄉等他。
“女子一生,最美的不過是那二十餘年的年華,我已等了他半數,我還會再等他半數,隻想有勞公子爲我問一句。”
“他過得,苦嗎?”
朝清秋沒言語,隻是默默起身接過了那個層層疊疊的錦帕。
她等了他十多年,卻依舊不認爲他是一個負心人。
掌櫃的默默望着客棧外的桃樹,她不知道,許多年來他也在望着她。
苦嗎?
衆生皆孽,有情皆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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