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這種混迹官場多年的老手自然也懂這個道理,不然也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在西南赢下一個清廉正直的名頭。
和上面打交道不容易,和下面打交道也未必容易,上面要面對的是那些讀了不少書,滿腹厚黑心腸的讀書人。一個個心思七拐八拐,不知何時就要來個絆馬索,隻是讀書人終歸好些面子,行事規矩都在規矩之中,找對了法子,倒也不是不能應對。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雖是不同的道理,可意思卻是一般無二。
而下面要對付的則是那些整日裏混迹市井,心思卻不比那些朝堂上的公卿少半點的鄉間無賴人。這些人雖然心思上不如那些朝堂上的大人物,可做起事來,卻也沒有那些所謂亂七八糟的規矩,層出不窮的無理手,才讓人最爲頭痛。
對付這種人,自然也要分人,若是貪官,隻要舍得分出一些利益給這些人,自然也好應對,或者以朝廷的權威壓之,總歸是要容易不少。說到底,這些人不過是些欺軟怕硬的鄉間混混,算不上什麽難對付的人。
隻是若是換了一個清官,事情就要難辦許多,一方面清官要顧全自家的顔面。保持清官之名,也就不能使出些以官壓民的手段,再者,所謂清官,大多不知變通,總以爲口中說幾句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就真的能神魔辟易,虎軀一震,奸邪伏首,都是癡人說夢罷了。
臨城從來都不是什麽安樂鄉,上一任太守臨走時給他留下的是個爛攤子,當時城中的混混與城外的山賊勾搭成奸,裏應外合,讓城中之人有了不少損失,是王泰到來後才将這些混混徹底壓了下去。
王泰的厲害之處也在此,在外既保持了一個清官的名頭,暗地裏卻又能将那些四處流散,手段狠辣的混混收入麾下。
日頭西去,落日灑下今日的最後一絲光輝。
王泰坐在轎子裏,正在去振威镖局的路上。
他挑起轎子的簾幕,“吳嶽,振威镖局外面布置的如何了?”
跟在轎子一旁的矮小漢子趕忙湊到轎子旁,低聲道:“都按大人吩咐的安排下去了,已經讓那些街上的混混們驅趕走了附近的百姓,如今那附近隻剩下振威镖局裏的幾人。他們驅趕完百姓之後,我讓他們就留在了那裏看守,如今那處的布置,裏面是暗衛,外面是這些在四處浪蕩的混混,即便是振威镖局裏出了什麽事情,也絕傳不到附近百姓的耳朵裏。”
王泰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四周可曾都檢查過了?我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他們隻剩下這麽幾人,竟然還敢給我擺下鴻門宴,莫非是真的看不起我不成?難道真的以爲我隻是個會玩弄權術不敢殺人的好好先生不成?”
吳嶽笑道:“在小人看來他們多半是無計可施,這才病急亂投醫。如今他們這麽做不過是以卵擊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隻是大人到時候還是要小心一些,逼的緊了,小人怕這些人做出什麽狗急跳牆的事情。”
“我自然放心,從來隻聽說過戰場上有萬人敵,聽說過在市井間有不要性命的刺客,可都不曾見過,這次我倒是想看看,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這種人物。”
馬車緩緩駛入振威镖局所在的大道,圍在外圍的遊俠和圍在裏面的甲士們紛紛給馬車讓開道路。
王泰走下車,打量了一眼眼前的振威镖局,這裏他不是第一次來,當初他初任臨城太守時就曾來過,那時是爲了拉攏老镖頭爲首的地方勢力,如今仔細想想,其實也沒過多少日子。
當時他的處境雖不能說是四面楚歌,可也相差無幾,内有天誅黑衣人對他指手畫腳,外有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即便是他自視甚高,日子也是過的極爲艱難,隻是如今到底是不同。
内外皆是無拘束,自然意氣風發。
吳嶽湊到他身側,“大人,不如我帶些人與你一起進去?”
王泰笑着搖了搖頭,“你的忠心我知道,隻是就算我一人孤身進去,我也不信這些人敢動我分毫。我不是已經讓你把那些镖局裏撤出去的人的位置盯好了嗎?即便他們不怕死,他們還真的不在乎振威镖局裏的其他人了不成?他們這些混江湖的,不是最講究什麽江湖道義嗎?我倒要看看,這次他們還有沒有江湖道義。”
吳嶽低頭稱是,退了回去。
王泰帶着十餘暗衛走入敞開着大門的振威镖局之中。
吳嶽回頭打量着一旁的暗衛,扯着嘴角笑了笑,這些暗衛都是他一手訓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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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威镖局之中,朝清秋等人已經早早的動起了筷子。
這次宴請王泰的目的爲何,雙方都是心知肚明。他們想要擒王,王泰想要找個機會殺人立威,雙方各有所需,這才會有今日這場宴席。既然各有目的,想來王泰也不會在乎這頓飯菜。等會兒王泰來了自然是要談正事,這頓飯菜浪費了也是可惜,倒不如便宜了他們幾個。
趙歡下筷子不停,含糊道:“朝大哥,我明白你爲何要我換成好菜了。原來早就存了這個打算。”
朝清秋和宋先的吃相就要比趙歡好看了不少。
朝清秋笑道:“能吃你就多吃些,不然待會兒等咱們的太守大人來了,隻怕你就吃不下了。”
此時王泰已經推門而入,笑道:“朝兄弟這話我可就不愛聽了,莫非在朝兄弟眼中,我是個連飯菜都不讓人吃飽之人?”
王泰在幾人對面落座,似是沒看到眼前被幾人攪的七零八落的飯菜。
朝清秋笑道:“太守大人來的早了些,應當晚些的。這世上,最難受的便是吃不飽飯,不過想來大人不曾未必有過這般體會就是了。”
王泰點了點頭,“耽誤了朝兄弟吃飯,确實是我的不是。至于吃不飽飯一事,王某不才,小時倒是也嘗過這個滋味。”
宋先笑道:“不想太守大人還曾有過這般經曆,我等還以爲太守大人也是自小錦衣玉食的富貴人。”
王泰拿起桌上的筷子,開始吃起菜來,“這世上,生來富貴的人确實有不少,可從無到有,一點點打拼起來的人也不在少數。從小富貴之人極少有人會覺的這富貴得來的有多不易,隻有自小窮怕了,手中一切都是自家拼命弄到手的人才會明白一場富貴的來之不易。”
“所以既然求得了富貴,那自然不會輕易舍去,哪怕萬般計謀用盡,做出些常人看不起,做不出的事情來,也算不得什麽。幾位說是不是?”
今日既然雙方已經直面而對,那他自然也就沒了繼續裝扮的必要,他本就不是什麽良善的仁人君子。
趙歡手中的筷子頓了頓,顯然不曾想到太守大人今日如此快就開誠布公,他雖然知道今日雙方是個你死我活的結局,也知道王泰不是如外面傳揚的那種清廉正直的仁善好官。可如此直言不諱,他倒真是沒想到。
與他相比,朝清秋兩人則要平靜許多,依舊下筷不停。
“我看老镖頭今日不在,是不是可以說老镖頭不同意你們如此行事?今日的宴會都是你們自作主張?我也猜到老镖頭不會用振威镖局其他的人的性命來賭這一場。”
朝清秋笑道:“聰明人總是喜歡自以爲是,今日老镖頭不在,隻是因爲他年紀大了,心腸軟了不少,見不得殺人見血,見不得咱們這種小孩子玩鬧。”
“小孩子玩鬧?”王泰冷笑一聲,“想來也是,其實不過是你們求死罷了,你們拿什麽和我鬥?說你們是魚死網破都是高估了你們,實話告訴你們,我進來之前已然派人找準了你們撤出去的那些人的所在之處。如今我就是站在這裏讓你們殺,你們敢動手嗎?”
“看來王太守還真是摸準了你們的軟肋,如果我不在,他們還真的未必敢動手。”宋先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是從城外進來的,當初我後院之中那人設計殺死周岸,當時他曾和我說過城外有他的内應,隻是沒有和我具體言說是誰,如今看來,你就是他口中那個内應了。”
宋先歎了口氣,“原來他不曾說出我的身份,看來我逃的早了些。可惜了,本來還能再和周龍周旋一二的。”
王泰幸災樂禍,“我派周三去龍虎寨也不過是告知周龍山上有城中的内應罷了,是你自己站出來的,怪不得旁人。”
宋先點了點頭,“不錯,禍福由人,皆是自求。王太守說的有理,隻是若是到了王太守身上,太守大人也要認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