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他安排在振威镖局外的人比之前隻多不少。
“沒想到老镖頭還是有些法子的嘛,竟然能将這一群烏合之衆凝起來,看來我之前還是小看老镖頭在這走镖這一行的威信了。”
王泰手中拿着一個剛剛從城西的市場上淘換來的硯台。
不是出自什麽名家之手,也不是什麽名貴之物,尋常的連普通書生都未必會用,可王泰拿在手中卻舍不得放下,視若珍寶。
周三笑道:“在小人看來,未必是老镖頭在這些人中有多大的威望。若是老镖頭年輕時或許還行,可如今老镖頭到底是老了,威望自然是還有的,隻是絕到不了讓這些人拿命相助的地步。
人無利不起早,說到底還是利益相關罷了。如果屬下沒猜錯,他們多半是盯上了龍虎寨這些年搜刮來的财富。”
王泰把手中硯台放下,笑道:“你我倒是所見略同,不過如此也好,有他們頂在前面,能省下咱們不少事,鹬蚌相争漁人得利,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嗎?你說是不是?”
周三笑道:“看來大人也盯上龍虎寨的東西了。”
“我對龍虎寨裏的金銀财寶沒興趣,隻有一樣東西,我非要弄到手不可。”
周三點了點頭,沒有詢問是何物。
王泰笑了笑,“我就是喜歡你這種不該問的一句都不問的聰明人,有些人聰明外露,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聰明,這種人未必不能成大事,隻是多半活不長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有些人神華内斂,内秀而外愚,反倒是能在這亂世中成名而退,活個長壽,我看你就是這種人。”
周三抱拳拱手,“該小人知道的,小人即便不問,大人也會讓小人知道,不該小人知道的,即便小人說的再多,想必大人也不會多說一句,平白惹的大人發怒,自然不值得。”
王泰笑道:“這也就是我爲何喜歡與聰明人共事的緣由,話隻說三分即可,不用白費口舌,也不必擔心你會耽誤了事情。”
“大人謬贊了,小人并非聰明人,隻是天生愚鈍,所以才要比别人多想一些罷了。”
“接下來該如何做,想必你心中也已經有了主意,不用我再多言了吧?”
周三點了點頭,“屬下明白,屬下這就回去盯着振威镖局,一旦稍有異動,立刻來向大人禀告。”
王泰揮了揮手,“說的不錯,既然知道好好去做就是了,隻要安安穩穩的跟着我,你腳下那條青雲路穩的很。”
“謝大人栽培。”周三彎腰行禮緩緩退了出去。
王泰重新把桌上的硯台拿在手中,手指從硯台上一寸一寸的緩緩撫過。
做官做到他這個地步,什麽硯台沒見過,隻是哪怕再名貴的硯台,也很難讓他動心了。
他之所以如此喜歡這個硯台,是因爲這個硯台實在太像他少年時讀書時用的那個硯台。
那時他沒錢,讀書時也苦的很,每到冬日筆墨成冰,總要用大半個時辰才能呵氣化開。
少年寒苦時,哪裏想的到會有今日。
就像身處在陋巷之中,吃了上頓還不知下頓在何處的貧苦少年,哪裏想的到日後會有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今日?
隻不過有所得便要有所失,值不值得,他心中自有思量就是了。
那時日子過的苦,長久租不得一處,不時還要搬家到别處,一年一年,才有今日。
隻是後來他富貴了,那方硯台卻丢在了一場大火裏。
這麽多年的官場曆練,他覺的自家也算的上是一個冷到骨子裏的人,隻是昨日在街上閑逛時他還是一眼就相中了這個硯台,幾次想要強忍着離開,卻又是幾次轉身回顧。
王泰輕笑一聲,将手中硯台高高舉起,下一刻就要将它抛到地上。
隻是沉默片刻,終究還是舍不得。
他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把鑰匙,打開身後一處常年幽閉的櫃子,櫃子裏沒什麽新奇物件,大多都是他當年從那場大火裏救出來的老物件,不值什麽錢。
他把硯台放入其中,櫃中黑暗,本就漆黑的硯台更是立刻在其中隐去了身形。
随着他把櫃子鎖緊,這方硯台和櫃中之物徹底不見天日。
王泰自嘲一笑,“涼薄如你,原來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啊。”
櫃中幽幽,屋外夜幕垂降,隻有屋中一盞油燈,徹夜至天明。
……
城裏有城裏的消息,山上自然也有山上的消息。
龍虎寨裏,周龍也終于将附近山頭的首領聚在了一起。
隻是龍虎寨的議事廳裏,遠沒有振威镖局的議事廳中那般安穩。
各個山寨的寨主此時都是兩股戰戰,不敢落座,隻因在大廳中央扔着七八個頭顱。
這當中自然有不少他們熟悉的面孔,甚至還有些是前些日子剛剛見過面的故人,不想沒過多少時日,竟然已是陰陽兩隔。
周龍坐在高座上,悠閑的喝了口茶水。
周虎從門外而入,一身鮮血,手中還拎着一個人頭。
他把人頭扔到大殿中央,反身站到周龍身後。
周龍笑道:“諸位且坐,不必害怕,這些人都是不聽勸告,偏偏又負隅頑抗,這才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諸位與他們不同,都是聰明人,都做了一個對的選擇,不然也不會成爲周某的坐上賓。”
堂下衆人不敢言語,生怕哪句話觸怒了周龍就會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片刻之後,見無人開口,周龍再次開口,“諸位爲何不言語,難道是以爲周某做的不對不成?”
他把手中茶杯放下,笑道:“有不滿說出來就是了,周某還是能聽進些不同的言語的。”
有人立刻附和道:“周寨主做的對,是這些人不識擡舉,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對對,都是他們不識時務,若是早早的投降下來,也不至于落得個如此下場。”
堂下寨主們各自開口,自然是極盡奉承之能事。
至于他們口中“不識時務”的人既然如今已經死了,那當初就算有些交情,如今也不曾有了。
周龍笑道:“這才對嘛,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隻是要你們的人馬,又不想要你們的性命,何必白白搭上性命呢?你們現在就回去收拾好了人馬物資,速速到我這裏來報道,兩日爲期,若是晚了。”
他指了指正中央還帶着血色的頭顱。
“想必不用我多說了,”
“是,是,一定按時來。”
衆人飛奔着逃離而去,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
在此事之前,他們還覺的周龍雖然謀略不差,可殺心不大,誰能想到他這個獨子一死,整個人就像是變了一個樣貌。
那些扔在大堂中央的頭顱也隻不過是不肯來赴會罷了,他直接就讓周虎攻破了這些人的山寨。原來不是周龍殺心不重,隻是之前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
眼看衆人離去,周虎呸了一聲,“大哥,就靠着這些家夥能成什麽大事?我看你真是白費心思把他們拉攏到一起了,這種土雞瓦狗,俺一個人就能把他們殺的七零八落。”
周龍笑着搖了搖頭,“這些人雖然不堪用,可也要分用在何處。到時候和振威镖局動起手來,難免會有傷亡。寨子裏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傷了死了的,咱們兄弟豈能不心疼?到時候自然是要這些人沖鋒在前。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
“再說咱們這些日子在山上如此大張旗鼓的準備,你真的以爲老镖頭那邊就不會做半點準備?臨城之中的镖局還是不少的,要是被老镖頭擰成一股力量,也不容小窺。”
周虎不以爲然,反駁道:“哪裏就那麽容易聚起來了。城裏不比咱們城外,在城外咱們有不服之人,打殺就是了。可在城裏,刀劍就不好用了,那些人一個個的比猴都精。反正要是俺肯定鬥不過那些人。”
周龍一笑,“我猜他們會有法子的,永遠不要想看這世上的聰明人。他們遠比你想的要更厲害,這個世上,大部分人最看中的到底還是利益而已,一件事情值不值得做,隻是看利益夠不夠他們铤而走險罷了。”
“咱們盯着人家,人家未必沒有盯上咱們,咱們把人家看做羔羊,人家也未必把咱們看做虎狼。不然又如何會有岸兒的事?”
說到此處,周龍雙手緊握,手上青筋暴起,“老二,你以爲我要對付的真的是振威镖局?自然不是,我這次真正要作的,是引出藏在幕後之人,我倒是想看看誰在拿咱們兄弟做筏。”
周虎試探道:“大哥的意思是?”
“如今其他山寨已定,放出消息,讓兄弟把進出西南的道路都阻住,不許外來之人進入,若是有想要強行進來之人,可先曉之以理,若是不聽,殺了就是了。”
“他們不出來,我就逼他們出來。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