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門戶往往依山勢而建,進可攻退可守。
離山寨成立的日子要比龍虎寨早上不少,當初老寨主成立離山寨之時,周龍還不知在哪裏玩泥巴。
如今附近的山寨是周龍說了算,可在并不久遠的當年是老人說了算。
按理說這指雲峰一路的山脈,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周龍的龍虎寨當家做主。
隻不過當初老寨主上了年歲,雄心壯志遠不如當年了,加上與龍虎寨又是姻親關系,他雖不曾說過周龍半句好話,可也不曾徹徹底底的說過周龍半句壞話。
最多也就是說說這小子配不上他家姑娘,一朵好好的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在山上混江湖的哪個不是人精,老人沒有言明說不行,那便是行了。
他們也隻能看着周龍一步步做大。
如今龍虎寨能如此規模,當中最少要有離山寨半數的“功勞”,周龍固然是心機手段皆出衆,可沒有老寨主給他的這個機會,龍虎寨多半就要早早的被人扼殺而死。
隻不過後來周岸他娘去世,老寨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周龍自己就很少來離山寨了,通常都是讓周岸替他來。
他也知道老寨主不喜歡他,那就讓他眼不見爲淨就是了。
山寨裏,葉歡登上門樓,朝下俯視着周龍等人。
葉歡與這個姐夫也隻是小時候見過幾面,倒是沒有什麽其他的印象,後來周龍少來,他也不曾去過龍虎寨。
隻是今日突然到來,帶的人手也不少,似乎是來者不善。
葉歡笑道:“不知姐夫今日有何事?竟然大駕光臨?”
周龍仰着頭,朝他看來。
“小岸的人手是你借給他的?”
葉歡一愣,不過是借給周岸一些人馬,按理說不該會讓周龍親自上山問罪,難道周岸做了些什麽事?
葉歡笑道:“前些日子小岸确實從我這裏借走了一些人馬,不過他并未說借用人馬的用途。他不說,我也不好強問。畢竟親戚之間,互通往來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親戚二字他咬的極重,如今周龍來勢洶洶,他雖然不知出了什麽事情,可多半不是什麽好事。他也希望周龍看在親戚的份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龍扯了扯嘴角,“前幾日岸兒帶着從你這裏借來的人馬,去尋振威镖局報仇,你說我該不該來尋你。”
葉歡一愣,然後便是驟然失神。
如果周岸沒有出事,甚至隻是受了些輕傷,隻怕周龍都不會撕破臉找上門來,如今他既然大張旗鼓的找上門來,多半是周岸出了什麽大事。
“小岸他”
周龍點了點頭,“所以與這件事有關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葉歡神色變換,之前他雖然和周岸有了些沖突,可周岸畢竟是陪着他從小長大的人,也可以說是他唯一的一個“兄弟”。
隻有在他們這個位置,才會知道有個自小身份地位相差不大,能夠有一起長大的兄弟有多可貴,再着,他也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
此時葉歡也變了神色,“看來在周寨主眼中,我借小岸兵也是錯了?不知寨主是從哪裏來的歪理。”
周龍看了眼身前緊閉的閘門以及箭樓上列陣以待的山寨精壯。
“你也不是個笨人,有些話,何必要說的一清二楚。你也當了離山寨不少日子的當家人,難道還不知我此行的目的?早早的走下箭樓投降就是了,何必讓我多造殺孽?”
到了此時,既然周龍已經撕破了面皮,他也不再故作那些未必有多少的溫情。
想到此處,葉歡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這麽說周寨主是爲了我離山寨而來?”
周龍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如今附近的山寨之中離山寨的勢力最大,隻要收伏了你們,其他大半山寨可以傳書而定,能省下我不少功夫。”
葉歡忽然覺得這個這麽多年都極少見面的姐夫有些狂妄。
這些年他雖然也從各種消息裏聽說過這個姐夫的名頭,可傳聞之中也隻是說他有謀略,能隐忍,從來不曾聽說過他有如此狂妄。
周龍打量了一眼天上的日頭,“時候不早了,你我爲姻親,給你一個時辰考慮,一個時辰之後,若是沒有一個讓我滿意的答複,那就别怪我出手無情。”
他直接走入身後的龍虎寨衆人之中。
葉歡一時之間心亂如麻,他雖然當家做主了一些日子,可他到底年輕,尋常小事他雖然處理起來也算是遊刃有餘,可這種事關離山寨生死的大事,他一時之間反倒是下不定決斷。
他咬了咬牙,轉身下樓。
……
山寨後院之中,葉老寨主躺在藤椅上曬着太陽。
棗樹高大,半遮着日光。
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周岸了,甚至連自家那個獨子也有些日子不曾見過了,哪怕兩人隻是近在咫尺。
老人輕輕搖晃着躺椅,躺椅在晃動之中吱吱作響,這是老人自從再也不能行走之後最喜歡做的事,也唯有此時他才會覺的自己仍然活在這個世上。
至于這些日子葉歡的刻意不相見,老人也沒有放在心上。
孩子大了,羽翼豐滿了,總是想要自己闖蕩一番的。
至于結局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前人有前人的路,後人有後人的路,哪怕他教他的再多,終究也是要自己走上一走的。
身邊有腳步聲響起,葉歡踉跄而入。
“爹,不好了。周龍帶人來要搶奪咱們的山寨。”
然後他便發現老人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老人急促的喘了幾口氣,緩緩開口道:“雖然我一直看不上周龍,可他也不像是個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再加上還有小岸在,多少他也會念些情面。所以,是小岸出事了?”
葉歡低聲道:“小岸出事了。”
又是一陣長久的靜默。
老人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周岸會喪心病狂了。心中再無記挂,做出些什麽事情來也不奇怪。”
葉歡自然不管周龍如何想,他隻關心如今自家該如何。
兵臨城下,如今不是他想東想西的時候。
“爹,如今周龍就帶人守在山寨外,咱們該如何是好,你還是要早些拿個主意。”
老寨主靠在躺椅上,直直的盯着頭上的棗樹。
還不到成熟的時候,不過是蔓延枝丫帶着些綠葉而已。
人老而知天命,也不知他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吃上這自家樹上結的棗子了。
他咳嗽兩聲,笑道:“你的資質心性都不算差,隻不過與周龍比起來,總歸是比不過他的,他既然已經來了,那你多半是敵不住的,我知道你不甘心,隻是有時候,人啊,總要學會認命。”
葉歡怒吼一聲,“我不認命,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個位置,周龍也好,小岸也好,我半點也不比他們差。”
葉歡拂袖而去,如今周龍給的時限已經過了大半,他要去做準備了。
老人也知道葉歡不會輕易放棄,他也沒有出聲阻攔,隻是用力稍稍擡頭,看了眼葉歡消失的背影。
少年人啊,總是事到臨頭也想試一試。
他在葉歡這個年紀,還不曾有這般心氣。
棗樹上幾片樹葉随風垂落。
孤葉飄零,落到他臉上。
老人擡了擡手,最後也不曾有力氣将臉上的落葉取下。
老矣老矣,尚能飯否。
……
離山寨外,周虎湊在周龍身邊。
“大哥,俺看你是白費功夫。葉歡那小子肯定不會投降的,就算換了是俺,這麽大的家業,也不能因爲你三言兩語就放下來。”
周龍點了點頭,“年輕人,總要有些銳氣,不給他時間做些準備,他又怎麽會心甘情願的認輸?”
“我也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手,所以今日才帶來了這麽多人馬。”
周虎有些不解,“要他心服有啥用?大哥隻要給俺些人馬,俺隻要半個時辰就能攻進去。”
周岸淡淡道:“這些年我一直将岸兒當做咱們龍虎寨的接班人,隻是如今岸兒不在了,你我百年之後,山寨裏誰來當家做主?難道就做個甩手掌櫃?放手讓他們随意争奪?”
周虎有些理解過來,“大哥的意思是?”
“不錯,葉歡和岸兒從小一起長大,也算是咱們看着起來的晚輩,心性手段也不算差。我打算日後就将龍虎寨交到他手裏。”
周虎沉默片刻,“是不是也是因爲大嫂?”
周龍沒有否認,反倒是點了點頭,“這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吧。”
“畢竟這世上,她馬上就隻剩他一個親人了。”
此時時辰還未到,葉歡已經出現在寨門前的箭樓上。
與他一起現身的,還有不少寨子裏的精壯。
他是如何選,此時自然不用再說了。
周岸笑道:“好了,去吧,半個時辰之後,我要進去見見老寨主,我們也有許久不見了,如今再不相見,隻怕此生就再也不能相見了。”
周虎抱拳領命,召集手下結陣壓了上去。
周龍擡眼看了眼日光,亮的有些刺眼。
一片光明,見人間多少龌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