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之前在振威镖局之中從來不曾學棋。
镖局之中都是些糙漢子,平日裏除了走镖就是吃吃喝喝聊女人,哪裏有什麽下棋的心思?就算給他們一人一副棋盤,也要被拿去換了酒喝。
這幾日王太守閑來無事,便教了周三一些棋盤上的規矩。
隻是聰明人到底還是有些優勢。
如今周三的棋術雖然說不上是極好,可勉強已經能和王泰走上百步。
王泰看了眼棋盤,感慨一句,“這世上總是不公,有人天資聰穎,隻要稍用心思,就能勝過旁人千百倍。有人即便日夜不停,費盡心力,仍是追不上身前之人。哪怕人家隻是玩玩鬧鬧,緩緩而行。讀書如此,求學如此,爲人做事也如此。”
他撚起一顆白旗,落子棋盤之上。
“就如你這棋術一般,不過短短幾日已經入門。已經勝過不少人了。如今的棋力已經不差,就算是那些自小讀書學棋的讀書人,隻怕有些也不如你了。”
周三笑道:“大人說笑了,小人算不得什麽聰明人,大概隻是小人這些日子總是琢磨棋譜的緣故,所以才會顯得進步大了些,小人隻是個镖局裏出身的武夫,哪裏敢和讀書人相比。”
王泰搖了搖頭,“若無天賦,即便你萬般努力,也隻是徒然費力罷了,所謂的勤能補拙,隻不過讀書人用來诓騙天下人的混賬話罷了,有些事,努力會有些用處,可有些事,哪怕用命去拼,該做不到,依舊是做不到的。”
周三笑道:“看來大人今日感慨頗多啊。”
王泰點了點頭,“你的老東家那裏出了些事情,振威镖局裏有個叫趙歡的小子你該認得,也算是個有趣的人。今日他和龍虎寨的少主周岸比試了一場,聽說比試之時精彩的很,可惜沒有邀請咱們去觀看。算是勉強赢了下來,倒真是可喜可賀。”
他言語之時盯着周三,想要看看他對這些故人有何反應。
周三倒是神情不變,依舊在棋盤上緩緩落子。
“自然認識,趙歡自小在镖局長大,和老镖頭的獨女杏兒姑娘早就已經在一起,這是镖局裏的人早就都知道的事情了。老镖頭又是個護犢子的,當日拒絕龍虎寨的提親,當中未必沒有這小子的一些緣由。”
“你以爲接下來龍虎寨會不會善罷甘休?我猜龍虎寨的寨主能忍的了,可這個少寨主未必能忍得。”王泰敲着棋盤,“這下子又有好戲看喽。”
周三神色一變,知道王泰話中有話,“大人的意思是?”
王泰笑道:“如今的形勢微妙的很,振威镖局在臨城的名頭不小,你說如果他們和龍虎寨鬧将起來,咱們是不是可以坐山觀虎鬥?到時候不論是哪邊赢了,咱們都能從中撈些好處?”
“我聽說那個龍虎寨的寨主隻有一個獨子,我要是他老子肯定不敢随意放他出來。萬一在外面出了什麽事情,中年喪子之痛,可不是每個人都受的住的。”
周三點了點頭,“大人的意思是咱們要做掉這個龍虎寨少主?”
“也未必要咱們親自動手,你帶些人馬,給我日夜監視着振威镖局的動靜,到時候如果真的鬥起來,振威镖局的人能直接把此人做掉是最好,如果振威镖局的人做不掉,那咱們就幫他們一把。不過切記不要被人發現咱們的身份。”
周三笑了笑,“大人真是好大的謀劃。”
王泰後仰躺倒在椅子上,“要你對付振威镖局會不會有些不舍得?”
周三笑道:“這種平步青雲,能夠爲大人效力的機會,小人求還求不得,哪裏會不舍得,倒是希望這樣的機會多一些。”
王泰大笑,“果然沒有看錯你,有幾分我當年的風采,做大事嘛,總要才能有舍有得。”
他落下棋盤上的最後一子,“咱們要做的,可不是什麽雪中送炭,而是火上澆油。”
周三看着棋盤上的敗局,笑着點了點頭。
……
振威镖局,趙歡一回來也顧不得處理身上的傷勢,忙着去找杏兒姑娘炫耀身上的“戰功”畢竟是爲了杏兒姑娘才這麽拼命,多少也能騙下她些傷心淚來。
朝清秋和老镖頭則是坐在院子裏。
老镖頭皺着眉頭,默默抽了口煙。
他不是趙歡這種年輕人,會覺得赢了就是赢了。
他這輩子見過的人不少,多少有些看人之術,雖說算不上什麽十拿九穩,可至少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那個龍虎寨的少寨主雖然看似恭謹,可骨子裏必然是一個睚眦必報的人物。
這次如果他赢了還好些,在如今這個局面之下,反倒是會将此事輕輕掀過。畢竟如今還有王太守在一旁虎視眈眈。
可要是輸了,此人必然是要做出些事情來的。
老人歎了口氣,隻是這場比試,他們又不得不赢。
趙歡那個性子,如果要他假輸,隻怕能把振威镖局拆了。
再說他也不想輸,畢竟是他半輩子積攢下來的名聲。
老人坐在身後的石凳上,把手中的煙袋在石桌上磕了磕。
“朝兄弟,你說這次之後,龍虎寨會不會罷手?”
朝清秋也是轉身落座,“這次他們來的目的其實簡單的很,不過是想要赢了咱們立威。
不過我猜這多半不是那個龍虎寨寨主的意思,畢竟如今是多事之秋,和镖局裏鬧翻了,平添一個對手,實在不是什麽明智之舉。多半是這個龍虎寨的少主自作主張。隻不過就算是自作主張,聽說龍虎寨主隻有這一個獨子,大概也會捏着鼻子認下來。”
老人點了點頭,“我猜多半也是如此,隻不過如今到底是和龍虎寨徹底撕破了臉。我雖然說的硬氣,可咱們畢竟是走镖的,而那指雲峰又是外出的必經之路,隻怕日後要有不少麻煩,難道如今真的隻能投入到王太守麾下?”
朝清秋搖了搖頭,“镖局裏的事情王太守不可能不知,直到如今還沒出手,我怕他是想要坐山觀虎鬥,等到镖局和龍虎寨拼個魚死網破,他再輕松下場,到時候漁翁得利。這時候投入到他麾下,不過是先離虎口,又入狼窩。”
老镖頭苦笑一聲,“他的心思我又如何不知,隻是形勢比人強,如今哪裏還有旁的選擇。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無路可走了啊。”
朝清秋沉默片刻,“也不是完全無法可想,與其受制于人,倒不如主動出手。從來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再說,這般等下去,也不知他們會用出些什麽手段。”
老人點了點頭,“确實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朝兄弟的意思咱們先動手,把他們引出來。”
“老镖頭,镖局裏有些日子不曾走镖了。在旁的地方他們未必敢動手,可指雲山下是他們的龍虎寨的地盤,即便有些猶豫,應當還是敢出手的。”
“那就聽朝兄弟,也讓他們看看,我振威镖局的人,不是他們想捏就捏的軟柿子。”
……
臨城外一處密林裏,周岸兩人已經和從離山寨裏借來的人馬彙合。
百餘人停歇在林中,等着周岸的下一步命令。
“少主,不如咱們先回山寨之中,其他的事情請示過寨主之後再做商議?”
周安太清楚周岸的性子,如今他逗留在此處不離去,多半是想着要借機報複龍虎寨,就這般離開,他肯定是不甘心。
周岸看了他一眼,“我原本以爲周大哥是我的知己,看來我還是錯了,丢了這麽大的面子,我怎麽能就這麽回去?
山寨裏不少人本就在等着看我笑話,即便他們嘴上不說,心裏也會想着這個少主還真是無能,事到如今,一事無成。就這麽回去,我這個少主之位,周大哥以爲還能坐的穩嗎?”
周安沒言語,他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周岸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些,“我知道周大哥是爲我好,隻不過周大哥不在我這個位置上,不知道我這個少主的苦處。”
“少主打算報複振威镖局?”周安問道,“咱們人馬雖然不少,可要直入臨城之中,隻怕人手還是有些不夠。”
周岸笑道:“其實簡單的很,振威镖局說到底是镖局,咱們派些人去城裏放出了些消息,逼着他振威镖局出镖,到時候咱們就在這指雲峰下守株待兔。
那裏是咱們的地盤,就算他振威镖局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在那裏翻出什麽浪來。”
周安猶豫片刻,“少主,我覺得此時還是要回到山上和寨主商量商量。”
“商量什麽?我難道做不得主不成?”
他拍了拍周安的肩膀,“周大哥,這種小事就不必麻煩他們了,他們還有大事要做。要是事事都要麻煩他們,要我們這些人有何用?你說是不是?”
周安點了點頭,“少主說的是。”
周岸笑道:“好了,快去準備吧,我已經等不及見到振威镖局那些人跪在我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