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秋正盤腿坐在桌前,一吸一吐之中,口鼻之間有金色龍氣緩緩出入其中,如龍飲水。
盡管他已經竭力壓制,隻是在咽喉之間依舊發出一陣陣低沉且刺耳的轟鳴聲。
而被他放在桌子上的,當日沈行送他的那枚東南舊國的玉玺之上,随着他身上龍氣的牽引,原本蟄伏在玉玺之中的龍氣,也逐漸開始向外飄散。
曆朝曆代,凡得天命而建國者,則可得龍氣。
龍氣往往依附在龍袍和玉玺之上。
而一國龍氣之多寡,常取決于一國國勢之強弱。
國強,則龍氣強盛,國弱,則龍氣寡淡。
天下龍氣齊聚于一國,則爲承平天下。
若四散分離,則龍氣四散,飄忽無定。
亂世之中,建國稱帝之人數不勝數,所以龍氣四溢無定處,後來諸國争強,各據一地,原本龍氣強弱無分勝負,隻是後來随着秦國迅速崛起,東征西讨,幾乎将天下龍氣全都收入了囊中。
當日燕國戰敗,原本一國龍氣是要四處飄散的,且不說是不是到秦國,最少不會留在燕國。
是燕帝用了秘術,耗損三成國運,這才将剩下的龍氣強行轉入到朝清秋身上。
秦國雖有所得,可終究是差了些。
所以當日在江南的魚龍鎮,錢缪哪怕明知不是沈醉的對手,還是想要搏上一搏。
隻是他想錯了,那半數龍氣其實不在那件白袍之上,而是在朝清秋體内。
這麽多年,也不是沒有即将國破家亡的君主将龍氣注入到人身之中,想要爲複國留下些希望。
隻是凡龍氣入體者,必受龍氣吞噬之苦,從來不曾有人活下來。
所以當年燕帝做出這個決定時其實也是狠不下心腸。
最後還是朝清秋自己願意冒着風險一試。
國破家亡之際,自然不是他顧惜性命之時。
隻是他到底是沒有死。
其實朝清秋直到如今都想不明白,上天讓他活下來,到底是對他的恩賜還是懲罰?
諸般萬事放不下,終究生不如死。
朝清秋緩緩吐了口氣,口中吐出的龍氣更盛,與玉玺上的龍氣交溶在一起。
龍性好鬥,龍氣自然也是如此。
兩者如今看似在相互交融,其實是在相互争鬥,唯有勝者,才能将對方吸納。
這也是爲何當日沈行将玉玺交給他時有些猶豫,因爲之前畢竟沒有人能以人身吸納龍氣,朝清秋是第一人,誰也不知他身體承受龍氣的極限到底在哪裏。
原本承受燕國的龍氣便已經讓他時刻處在龍氣爆炸的危險之中,就像一個不斷注入茶水的茶杯,随着茶杯之中茶水不斷增多,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是不是就會有茶水溢杯而出。
好在東南之地本就戰亂頻發,建國的時日也不長,所以龍氣蘊藉說不上深厚,後來被秦國戰敗,一國龍氣更是風流雲散散去了大半,雖然剩下些龍氣保留在玉玺之中,可其實剩下的不多,不然秦國也不會任由玉玺流落在外。
不過争鬥了片刻,終究還是朝清秋身上的龍氣取勝。
一團明黃色龍氣擴大了幾分,緩緩朝着朝清秋飄來。
朝清秋稍稍遲疑。
他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接納下這團龍氣。
就像是一場豪賭,賭赢了,身上的龍氣強盛幾分,日後複國之時自然也就會容易幾分。
賭輸了,那便是身死道消,萬事皆休。
他隻是稍稍遲疑了片刻,便任由這團龍氣進入體内。
龍氣在他四肢百骸内攪動,五髒六腑之内,如同刀攪。
體内轟鳴不休,如龍蛇起舞。
他雙手交疊,死死扣緊。
隻是始終沉默,不發一言。
一盞茶之後,朝清秋長長的吐了口氣。
身上的衣衫早已經被汗水浸透。
窗戶大開着。
夏夜裏的涼風随着蟬鳴飄入屋中。
朝清秋抹了抹嘴角被咬出來的血漬。
大難不死。
隻是世道艱難,活着,讓人高興,卻又沒有那麽高興。
……
臨城太守府,王太守的心腹正在給他講述今日在振威镖局門口發生的事情。
尤其是重點講了那場昔日故人恩斷義絕的風波。
王太守一臉興緻盎然,已經許久沒有這麽讓他感到有趣的事情了。
心腹講完事情之後,側身負手,立在一旁。
王太守則是用手輕輕叩着身前的桌子。
這是他這麽多年來想事情時養成的習慣。
唯有如此,他才能徹底的安下心神。
顯然那個心腹也知道他這個習慣,隻是站在一旁,也不言語,給太守大人留在些充足的考慮時間。
片刻之後,王太守忽然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心腹看到他這個神情,面色一變。
他跟随王太守這麽多年,自然知道這個神情意味着什麽,自家大人一旦露出這個神情,多半是有人要倒黴了。
如今這個倒黴之人會是誰?不是振威镖局,便是那周家兄弟。
王太守笑道:“沒想到這周家兄弟如此有趣,我之前還真的是小看他們了,你說如此人才,我若是不重用,是不是識人不明?”
心腹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他知道自家大人不是詢問他的意見,而此時開口,他必然會死,自家大人的心狠手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王太守果然沒有等他回話,而是自問自答,“那如今又有什麽重要事呢?不如把我剛交給到你手中的那件事交給他們去辦如何?”
站在一旁的心腹一驚,此時他不得不開口。
“大人,不可。那位大人的性子從來都是捉摸不定,萬一他們要是惹惱了他,他們自己送命還是小事,隻怕還會牽連到大人。”
王太守笑着搖了搖頭,“我都不怕,你怕什麽?再說,那位大人的性子我如何不知?我猜他會喜歡這兩人的。”
那人不敢再言語,他知道自家大人一旦下定了決心,那就沒有人能将他拉回來。
自家大人,向來不是一個聽人勸的人。
“去幫我把周三叫進來。”
心腹一愣,“大人,夜已經深了,大人不如先休息?”
王太守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夜深又如何?不如你我打個賭,我賭那個周三還沒睡下,賭不賭。”
那個心腹搖了搖頭,和王太守打賭這種事情,他從來還沒赢過,當初不信邪,曾經連輸了不少把。
王太守随口道:“沒意思,看來是要提攜些新人了,年少之人才無畏啊。”
一瞬間,心腹的後背就被汗水沉濕。
提攜新人,那老人又該如何?
按着太守大人的心性,可不會讓他們這些老人安心的回家安享晚年。
王太守擡了擡頭,笑道:“不用害怕,我就是随口說說,你們跟了我這麽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立下的功勞我都記得,隻要你們辦事不出差錯,日後自然是能高官厚祿,太太平平的安享晚年。”
心腹如蒙大赦,趕忙道:“多謝大人。”
他不敢再拖延,連忙去找三。
看着此人離去,王太守笑了笑。
當初他在東都之時,他那個教他讀書的先生就曾經告誡過他。
讀書人總是心腸軟,讀書可以如此,隻是爲人爲官不能如此。
欺軟怕硬,人皆如此。
手下人,總是要時不時的敲打幾分。
不然讓他們一時得志,便要忘了尊卑。
他又下意識擡手敲了敲身前的木桌。
敲打敲打,敲敲打打。
哪怕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那個給他傳道受業,最後死在他手裏的先生。
也許當時他那個先生到死都不曾想過,他這個弟子會如此的出類拔萃。
還未出師,便已殺師。
其後更是靠着自家先生留下來的人脈,走到了今天這步。
王太守笑了笑,看向屋外的黑暗。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先生,當年開篇授業的第一句話,如今弟子還記得。”
……
太守府,客房。
周二早已脫衣躺下,他看向還坐在桌前坐着,盯着桌上的燭火不知在想什麽的周三。
“老三,時候不早了,快點早些睡下,明日我還要帶你嫂子去鄉下。”
今日周三這麽一鬧,他們和振威镖局也算是徹底翻了臉,而太守府這邊他又信不過,隻能讓他娘子他們到鄉下去躲幾日,不然呆在城裏,他實在書放心不下。
周三道:“二哥,你會不會怪我爲一己之私連累了你?”
周二笑道:“我當然是怪你跟老镖頭翻臉的,這麽多年,振威镖局幫過咱們不少,你我心中都有數。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如此了。一世人,兩兄弟,我怎麽也不會怪你的。”
周三點了點頭,“如此就好。”
“你還不睡下?”
周三看向門外,“時候還早,二哥可以先睡,我還在等一個人。”
周二摸不着頭腦,“等人?咱們在這裏也沒有旁的熟人啊,這深更半夜的,還會有誰上門。”
“一定會來的,不然可就要讓我有些失望了。”
他話還沒說完,門口已經響起了敲門聲。
周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那件新袍子。
“二哥,怎麽樣,我就說他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