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待人接物總是一團和氣,讓人找不到半分錯漏之處。
平日裏面對的是臨城的世家大族也好,尋常的商販百姓也好,他對待之時都是一臉笑意,沒有半分差别。
與此人交談之時,言笑晏晏,使人如沐春風。
當年有個混混曾經當面折辱這個王太守,王太守手下之人不忿,将這個混混抓了起來,還是王太守親自出面,這才将此人放走。
以德報怨,像極了書中的道德賢人。所以王太守在臨城的風評極好,林臨城中的百姓都覺的能有這麽一個太守大人,實在是他們臨城人的福氣。
而且自從王太守來了之後,臨城的賦稅已經許久沒有加過了,尋常百姓倒是确實從中得利不少。
前往太守府的馬車上,老镖頭正給朝清秋二人介紹着這個王太守的一些情況,免得兩人到時候沖撞了王太守。雖然按照王太守的脾氣和行事,即便真的無意招惹了,他也不至于和他們計較,可多一事終歸不如少一事。
朝清秋是外鄉人,趙歡雖然自小在臨城長大,可有意無意的,老镖頭一直都沒有讓他見過那個王太守,這次不知老镖頭是何打算。
老镖頭的話戛然而止,車廂裏安靜下來。
“聽過了王太守的事迹,你們覺的此人如何?”
趙歡笑道:“我早就聽說過王太守是個仁義君子,看來不假,那這次咱們去太守府,肯定安穩的很。”
老镖頭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趙歡的問題,在于失于天真。
“朝兄弟以爲如何?”
朝清秋沉吟片刻,“匹夫見怒尚且拔劍而起,方才聽老镖頭說這個王太守的事迹,我覺得此人未免太過聖賢了些。”
老镖頭點了點頭,“朝兄弟說的不錯,這世上道德聖人是有的,隻是老頭子我即便是混了這麽多年的江湖也不曾見過。”
“他來了臨城數年而不加賦,可他們這些當官的,哪個不要政績?我就怕咱們這個太守大人既想要政績,又想要名聲。那對臨城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車輪滾滾,壓住了一個石子,整輛車被颠簸的跳了跳。
趙歡撓了撓頭,“你們會不會把王太守想的太壞了些,萬一他真的隻是個好官?”
“這些年,我真不該把你小子困在臨城,應當讓你多出去和我們見見世面,否則也不至于讓你到了現在要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趙歡嘿嘿傻笑。
老镖頭看了他一眼,怒其不争。
朝清秋忽然道:“按理說既然是這個王太守要押送朝廷的貨物,應該讓城裏的官差押镖最好,一來都是他的心腹之人,能夠讓他放心。二來有朝廷的标識,那些尋常的賊人自然望風而遁。”
老镖頭點了點頭,“當初他找到我時,我也有些遲疑,畢竟振威镖局雖然是臨城最好的镖局,可從來也不曾接過官府的生意。”
“隻是當時王太守說之所以找到镖局而不讓官府自行押送,是怕被有心之人盯上,反倒是更加兇險。”
朝清秋靠在馬車上,皺了皺眉頭,“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這個王太守難道早就知道有人會惦記這批镖物?那這次的镖物是不是早早就被人盯上了?”
一時之間,千思萬緒,事情倒是複雜起來。
……
一個時辰之後,馬車到了太守府。
王太守親自站在府門前迎接。
看着老镖頭等人走下馬車,王太守立刻迎了過來。
“武老镖頭來了,快随我進府一叙。”
老镖頭連連抱拳,連聲道謝。
幾人随着王太守走進太守府,朝清秋邊走邊打量着沿途府中的風景。
沿途的院子裏,沒有什麽難得一見的奇花異草,隻是些在臨城大街上也随處可見的尋常花木,從花木到桌椅,無一不透露出這個王太守的節儉。
王太守沒有把幾人引進書房,而是在院中一處石桌前落座。
“不必拘束,快坐。”
看着幾人落座,他又開始催促起下人趕緊上茶水。
言談之間,半點也不像是個坐鎮一方的朝廷大員。
見他如此,朝清秋反倒是越發覺的這個太守大人有些問題。
“想必大人已經知道了,這次要我等押送的镖物在路過指雲峰時被龍虎寨劫走了。都是我們振威镖局的過錯,大人要打要罰,隻管說就是了。”
王太守依舊嘴角含笑,“東西丢了咱們再找回來就是了,不必要生要死的。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人沒事就好。”
老镖頭臉上滿是羞愧感動之色。
朝清秋暗中點了點頭,老镖頭不愧是老江湖做起勢來,比這個王太守半點也不差。
“這兩位是?”
王太守注意到朝清秋二人。
“他們兩個都是我振威镖局的門生,我如今年紀大了,說不定哪日就要金盆洗手,再也不做這個行當了,所以今日特意帶他們來見見世面。”
王太守點了點頭,“原來是老镖頭定下的接班人,不錯,不錯,都是一表人才。将來肯定都是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老镖頭指了指兩人,“還不快謝謝太守大人。”
兩人趕忙行禮。
王太守的目光在兩人臉上停留少許。
“不必多禮,你們既然是老镖頭的得意門生,那就是我的後輩,日後有什麽事情,隻管來找我,這臨城裏,自然有我辦不到的事情,隻不過不會太多就是了。”
兩人連忙再次行禮。
此時茶水已上,衆人喝着茶水談着事情。
“大人,這次是我振威镖局弄丢了镖物,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尋回這些镖物,隻要有差遣,我振威镖局必然從命。”
王太守笑意吟吟,“老镖頭不必多想,镖物的事情算不得什麽大事,我早有打算。如今老镖頭從外面遊曆方回,還是應當先回去休息休息,這裏的事情自然有我應對。至于這次找你來,隻是想要老镖頭放寬心,不必爲這件事擔心。”
老镖頭點頭道:“要大人費心了。”
接着兩人又聊了些家常,絕口不提镖物丢失之事。
半個時辰之後,老镖頭等人起身告辭。
王太守把他們送到門外。
看着他們離開,他轉身折返會小院之中,重新落座,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杯中茶水已冷,他卻是半點也不在意。
派去邀請老镖頭的心腹從門外而入。
“大人,就這麽放他們走了,他們可是弄丢了咱們的镖物,大人之前不是說那些镖物咱們這次有大用?要不要小的,暗中找些人手,悄悄帶人”
王太守看了他一眼,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笑容,整日裏帶着假笑,也是有些累的。
王太守道:“你以爲自己很聰明?”
那人趕緊搖頭否認,“小人不敢。小人隻是見他們丢了镖物,大人對他們還是如此優容,有些不解。”
“所以說,你這種人難成大事。”
王太守伸了個懶腰。
“如今镖物已經丢了,即便将他們振威镖局抓了又如何?東西就能自己回來?既然東西回不來,那捉了他們又有何用。你家大人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隻怕也要毀于一旦。得不償失。如今留着他們也好,日後對付龍虎寨時做個馬前卒也不錯。”
那個手下人點了點頭,“隻是大人,如今咱們對他們半點也不處罰,隻怕他們反倒是會恃寵而驕,越發不把大人放在心上,不如讓小人去教訓教訓他們?”
王太守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個小人心腸。半點氣度也不曾有,我記得當年你不過是被老镖頭折辱過一次,竟然懷恨到現在。”
下人趕緊跪倒,“是小人的過錯,小人不該在大人面前随意開口。”
王太守笑了笑,親自伸手把他攙扶起來。
“沒關系,我就是喜歡你這種真性情之人,最是厭惡那些假道學的僞君子。要不是有大事在身,我也不願做這些虛僞的假道學。
不過事情有輕重緩急,如今正是咱們用人之時,振威镖局還動不得,而且你以爲那個老镖頭是什麽良善之人,這次他敢跟你來,就是算準了我不會拿他如何。”
下人恍然,“原來如此,難怪我一去,就發現他好像早有準備。”
王太守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涼茶入喉,滋味清冽。
“不過那個龍虎寨倒是有些意思,連我的東西都敢劫,我倒想看看,這幕後之人,有幾分斤兩。”
駛出太守府的馬車上,三人一陣沉默。
“如今見到這個王太守了,你們以爲此人如何?”
趙歡搖了搖頭,“要不是之前聽了镖頭和朝兄弟的言語,我還真要當他是個溫良恭儉的好人了。沒想到一個堂堂太守大人,還要像戲子一樣天天演戲。”
朝清秋則是開口道:“此人明顯是有将事情輕拿輕放的意思,如果今日他在太守府中發難,事情反倒是簡單一些。最少能知道些此人的謀劃。可如今他隐忍不發,事情隻怕要有些麻煩了。”
老镖頭點了點頭,“不錯,事情隻怕要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