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般謀劃,盡皆成空。
他随手拔起地上的長劍。
先用衣袖從劍上抹過,擦去劍上的血迹,接着收劍入鞘。
“和吳家談的如何?”
沈行搖了搖羽扇,“順利的很,權衡利弊而已,吳家家主是聰明人,知道各人私情和一家之中的利益應當如何取舍。”
“果然是聰明人,識時務,知進退。”
朝清秋嘲諷一笑,“爲了家族的益置長子性命于不顧,真是諷刺的很。”
沈行笑道:“你就是運氣好了些,當初陛下隻有你一個獨子,不然你多半也要嘗嘗什麽叫做兄弟倪于牆。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心中的主意自然也不同。當初你雖然隻差一步,可終究不曾登上帝位,也未必能明白那個位置上之人的所思所想。”
朝清秋沒言語,他知道沈行說的有道理。
當年他雖是太子,可終究沒有坐上那張龍椅。
權力之前,誰也說不好自己能剩下幾分人性。
沈行從懷中掏出一塊玺印扔給他,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
凡曆代帝王玺印,皆是如此樣式。
朝清秋将玺印接在手裏。
“這是?”
“這是東南之地前朝留下來的玉玺,當年前朝被秦所破,這枚玉玺輾轉流傳,最後到了吳家手中。這麽多年,吳家隐忍不發,不得不說,這些流傳多年的世家,多少是有些本事的。”
他搖了搖手中羽扇,“這次能交出來,也算是有些誠意,不過爲了能讓他們交出此物,我也費了不少心思。”
朝清秋上下打量着手中的玺印,“說到底不過是塊玺印罷了,何必大費周折。”
隻是他很快就察覺到不對,體内原本被他壓制住的龍氣竟然隐隐有了自行蘇醒之象。
手中的玉玺之上,光芒流轉,與他體内的龍氣遙遙呼應。
“這玉玺裏還有龍氣殘留?”
沈行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果然天下龍氣之間能夠相互感應。
凡割據一方而建國者,皆可得龍氣,故曆朝曆代都會造玉玺以承載龍氣。
而承載龍氣之物,從古以來,隻爲器物。
當日燕國将敗,燕帝以半數龍氣注入朝清秋體内,其實也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以人身爲器,畢竟是第一次。
成了,燕國社稷也算是得以保存。
敗了,就要搭上朝清秋的性命。
還好,想必是天不亡大燕,最後的結果也算是盡如人意。
朝清秋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意思,磨砂着手中的玉玺,笑道“你既然把玉玺送來了,那我就收下了。”
“至于能不能從中攝取出龍氣,我也沒有把握。”
“這個世上哪有十拿九穩的事情,隻不過多一種手段,也就爲咱們日後的大計多一些把握。”
朝清秋稍稍沉默,他如何不知道沈行口中的大計是何事。
如果是他在江南之時,對沈行所說的大計自然不會有什麽其他的異議。
隻是如今有了大秦的東都一行,心中仇恨還是有的,隻是卻想不出日後與那些東都城中的故人拔劍相向會是個什麽場景。
沈行知道他爲何如此,倒是也沒有開口相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關要過。
朝清秋如此,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心關難過,人人要過。
沈行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如何?”
朝清秋笑道:“接下來?我自然是要繼續南去尋人。如今我的武道修爲還是差了些,即便是對上那些仇家,也無力報仇。”
“所以這東南剩下的事情還是交給你了,我還是要混迹在江湖之中。”
沈行沉默片刻,“你何必如此?如今你的樣貌想必已經傳回東都了,他們已經知道你是大燕那個未亡的太子殿下,隻怕天誅會派人來刺殺你,浪蕩江湖之中,實在太過兇險。”
朝清秋點了點頭,“這些我都知道,不過隻要我流亡在外一日,你們就更安全些。
畢竟,我這個大燕的太子殿下,雖是亡國之人,可還是有些斤兩的。”
沈行歎了口氣,“當年誰能想到,你我會有并肩站在一起的一日。”
朝清秋也是有些感慨,笑道:“是啊,誰能想的到呢。”
誰能想到昔年燕都城中沉醉詩書,縱馬高歌的少年郎們,有朝一日會挑起家國重擔。
林木蕭蕭也,林中故人無言語。
……
東都城的佛堂裏,天誅三掌櫃正在站在佛堂門口,仔細打量着手中的畫像。
畫像上之人正是朝清秋,或者說是當初的燕國太子殿下。
“進來吧。”
三掌櫃邁步而入,走到屋中,稍稍停步。
大掌櫃正坐在蒲團上禮佛。
手中念珠撥轉,不見佛性,隻見殺機。
雖已經許久不曾親自殺人,可死在他手上之人,早已不計其數。
“我知道你是爲了畫像之事而來,你心中如何想?”
曾在江南和朝清秋對峙過的三掌櫃錢缪歎了口氣,“雖然當初沒能拿下他是因爲沈醉從旁出手,可到底也是我太小看了此人。
沒想到他不止來了東都,還在咱們眼皮子底下過了這麽多日子,不鏟除此人,我大秦威嚴何在?而且聽說那些燕國的舊人如今都不老實,此人不死,隻怕北邊難以消停。”
大掌櫃笑了笑,“他在東都城中厮混了這麽久,你真的以爲所有人都不曾察覺?那你就太看輕了他陳寅。當初有間書院的師徒三人,沒有一個是簡單人物。”
錢缪怒道:“大哥的意思陳寅早就知道此人身份?知而不報,他們有間書院也太放肆了。”
“有間書院。”大掌櫃把手中的佛珠放在膝上,“這種事,他們從來都不在乎。倒也算不得什麽大事,書院嘛,教書育人就好。卷入到政治之事中,也未必是什麽好事。”
錢缪吐了口氣,“算了,這些書院裏的彎彎繞大哥知道就好,可這個朝清秋絕不能留。”
大掌櫃點了點頭,“雖然無關大事,可多一事終歸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如今西北和東北兩面蠢蠢欲動,不可再出些預料之外的事情。”
錢缪沉聲道:“好,那我這次就親自帶人趕赴東南,我倒要看看,這小子這次還有沒有那麽好的運氣。”
大掌櫃揮了揮手,“你也小心些,不要陰溝裏翻船,有間書院走出去的弟子,總歸是要讓人在意幾分。”
錢缪有些不解,他雖然已經擔任三掌櫃多年,可有間書院的事情在天誅的檔案之中,一直查不到半點消息。
似乎是有人故意将有關有間書院的一切消息都藏匿了起來。
大掌櫃沒有多言,“有些事,隻能有些人知道,知道的人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反倒是容易惹來殺身之禍。即便是你我也是如此。”
三掌櫃不敢再多言,起身告辭離去。
大掌櫃沒有言語,隻是朝後擺了擺手。
他撚起手上的佛珠,繼續低頭誦經。
這個世上,能讓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事本就不多。
自從皇甫雅死後,便又少了一件。
……
李府,後園。
李雲卿正端着一碗茶水,仔細打量着碗中的茶葉。
一隻小蟲正在茶水之中拼命遊曳。
隻是每每等它遊到杯邊,李雲卿總會輕輕搖晃手中的茶杯,讓它重新掉落下去。
樂此不疲。
秦楚從外面走入,坐在他對面。
李雲卿笑道:“人生一世,如蜉蝣飄搖于天地,如何能掌控自己的命運?往往就像這杯中飛蟲,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進退兩難,萬般皆是求不得。”
秦楚沒有言語,相處久了,他時常會聽到李雲卿這種古怪言論,隻是他這種武夫,聽過了也就算聽過了,未必會放到心中去。
“你也是無事不等三寶殿的人,說說,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情?”
秦楚道:“你一直要我盯着天誅那邊的動靜,今早三掌櫃就帶人急匆匆的出城了,看樣子是東南方向。”
李雲卿點了點頭,“那多半是我那個朝兄弟的事情了,不過能讓三掌櫃親自出手,也算是有趣了。”
秦楚一愣,“舊燕太子雖然身份尊貴,可按理來說應當還不值得三掌櫃親自出手才對。”
“一個舊燕太子自然不值得,可如果這個太子身上還有其他隐秘呢?”
李雲卿笑道,“何況如今大秦四面之地是個什麽情況你也清楚,一個舊燕太子,如果被他回到了燕地,可是個不小的麻煩。”
秦楚點了點頭,說到軍事他便明悟了幾分。
“二公子以爲這次三掌櫃能不能成?如果三掌櫃真的斬殺此人,二公子的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
李雲卿笑了笑,“我這個朝兄弟如果真的這麽容易就被人解決掉,那我的心血浪費不浪費也就沒什麽差别了。我相信,他不會讓我失望的。”
秦楚道:“那咱們該如何自處?”
李雲卿笑道:“如何自處?靜觀其變就是。”
……
東南之地,朝清秋一人一馬,繼續南去。
隻是由一人一劍變成了一人雙劍。
他心中想着,也不知沈醉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