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不曾有落款,可送信之人他倒是熟悉的很。
正是當日給他送信,說會有人暗殺雲瀾之人。
當日在酒樓上吳亦和李安都有些好奇,刺殺雲瀾之人到底是先投靠了吳非還是先刺殺的雲瀾?
兩者看似相同,其實是天壤之别。
如果是後者,一切都是巧合,那自然無事。
可如果是前者,吳非獨自一人密謀了這般大事,李安不知還情有可原,畢竟他和吳非之間其實一直存在着隔閡,吳非對他隻是表面用之,其實不少事情都将他隔絕在外。
隻是吳亦是他真正的心腹之人,如果連吳亦也不知到這件事,那他們對吳非的心機之深隻怕要再高看幾分。
而事實的真相自然是後者,隻不過吳非也不會刻意去說明就是了,讓手下之人心懷畏懼,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把信件反手叩在身前的方桌上。
信上的字迹他倒是認識,和當日那個送信來說雲瀾将會遇刺的那人的筆迹全然一緻,隻是此人這次的信上說的事情比之前更有意思些。
之前那封信上不過是說雲瀾将會遇刺,要他早早的做好些準備。
信中雖然有些想要投靠他的意思,隻是還是示好的意思要更重一些,如今這封信則是赤裸裸的說出了想要投入到他麾下。
窮途末路,無路可走了不成?
吳非輕笑一聲,看來雲瀾的黑衣教之中的矛盾比自己想像的要重了不少,隻不過是少了一個領頭之人而已,如今就亂做了一團。
他忽然覺得自己和雲瀾有些同病相憐了。
“大人找我?”
吳亦從門外而入。
吳非将手中的信交到他手中,“看看咱們那位内應新送來的信件,你覺的如何?”
吳亦将手中的信件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
信上的内容倒是簡單的很,隻是不知其中有幾分可信。
“大人可信這信上所說?”吳亦問道。
“你以爲信上說的事情如何?”
吳亦沉思片刻,“信上說的事情倒是不假,如今黑衣教之中的事情即便是酒鋪裏的小二也能說上一二,隻是我總是覺得如今不過是沒了雲瀾一人,雲瀾治理黑衣教這麽多年,一屋建成,不該如此容易坍塌才是。況且如今雲瀾隻是受了傷卻沒有死。”
“黑衣教好歹也是在東南紮根了這個多年的大宗教,應當不至于如此輕易的分崩離析才是。”
吳非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隻是有些事情,完全不能用常理來衡量。我隻問你一事,如果如今我在家中的那個父親大人突然病逝,你說吳家會如何?”
吳亦愣愣不能言。
他知道吳非這個比喻的意思,也知道這個比喻的結果。
吳家是東南豪族,紮根于此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年,隻是即便是這樣的大家族一旦遇到如今這種繼承之事,一旦如今吳家的家主驟然去世,吳家面對的必然是分崩離析,絕無第二種可能。
“所以如今想明白了,人的野心一旦生根發芽,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壓制不住的。甚至有的時候即便你自己能夠壓制的住,可你身後的人隻會拼命的推着你往前走。假如我如今忽然說吳家這個家主之位我不争了,就讓給我那個弟弟,我要做一個兄友弟恭的好人,你們會如何?”
“你們就真的會看着我放棄?”
“不會的,你們隻會推着我向高處走,因爲隻有我走到高處,你們也才能跟着步步登高。”
吳亦一直沉默不言,他知道吳非說的對,當初他從吳家出來想要投靠吳非這個自小出門在外,無權無勢的吳家子,求的是什麽?
還不是希望他吳非有朝一日能夠入主吳家,他也能做個從龍之人,賭大才能赢大。
“當年我曾經在書上見到過一個故事,不知你曾經有沒有看過。故事倒是有些反轉,所以我是很喜歡的。”
“講的是一個貧寒出身的武将,靠着不斷在沙場的厮殺,以及爲人慷慨仗義,赢得了一個仁義的名頭,甚至還曾經做出過一樁千裏送京娘的壯舉,當時所有人都稱贊此人的忠義。覺得這麽一個忠義之人,剛好可以托付社稷之重,當時他效忠的那位帝王也是這般想,所以就将自家剩下的孤兒寡母交托給此人。”
“你猜後來如何?”
吳亦自然見過這個故事,這件事甚至還是後來那位帝王一件不大不小的轶事。
吳亦開口道:“後來他反了。”
“不錯,他反了,據說是被手下之人黃袍加身,不得不反。你說有趣不有趣?”
“更有趣的是哪怕他反了,可當年他那些事情依舊被衆人津津樂道。”
“大人的意思是,信中之事可信?”
吳非點了點頭,“自然可信,他百裏玉即便是忠肝義膽又如何?有他手下之人在推動,即便是他不想反叛都不行。”
“信中提及想要咱們出手幫忙一二,你可與他聯系,該出手之時,不要猶豫,我不介意能夠給他雲瀾火上澆油一番。”
“屬下明白。”
吳非忽然笑道:“我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有一日我和雲瀾一般,你們又會如何?”
吳亦沉默不敢回答。
“算了,也不爲難你了。”
吳非朝後伸了個懶腰,神态懶散。
“我死之後,管他洪水滔天。”
——
黑衣教總壇裏,朝清秋正在和雲瀾下棋飲酒。
雲瀾面色還有些發白,顯然也沒有當日他們在密室之中捉到那個刺客時的那麽輕松。
朝清秋笑着落子,“你這是何苦?作個苦肉計差點把自己做進去。真的值得嗎?如今大勢在你,徐徐圖之就已經勝券在握,何必铤而走險。”
“朝先生以爲我想要如此?沒法子,兒大不由娘。雖說這些年我早就察覺到教中有了些問題,可我一直希望能用一種溫和的法子來應對此事,可惜終歸還是我想的太好了些,人心之中,欲望一旦滋生,便注定要生根發芽。”
“還不是你推波助瀾?”朝清秋笑道。
“内憂外患,這些年終歸還是外患要更嚴重些,我忙着對付吳非,自然也顧不得這太多事。”
“應該不僅僅是如此吧?他們有野心其實也能幫你更好的對付吳非,想要出人頭地,自然是要用功勞來換,至于這功勞從哪裏來,自然是要從吳非那裏來。”
雲瀾也不否認,“野心這種東西,其實說不上是好是壞,有好處時,這就叫進取之心,沒有好處時,便叫做貪婪無度,其實說到底隻不過是一種東西而已。”
“所以如今現在他們是貪婪無度?”朝清秋再次落子,“因爲他們如今反倒是阻礙了你的前行之路?”
雲瀾笑了笑,“其實如今教中的人雖然有些野心,可也在我能夠掌控的範圍之内,不過如今是個大好的機會,剛好讓他們自己露頭,借着這個機會一舉鏟除了就是了。”
“不然到時候如果鏟除了吳非,我又到哪裏去找這麽個替死鬼?那時候再動手,難免傷了兄弟感情。”
“這些人跟了你,還真是跟錯人了。”朝清秋有些嘲諷道。
“其實哪裏有什麽跟錯人跟對人?”雲瀾執棋,隻是一時不知該在何處落子,“朝先生是讀書人,書上這種事情何曾少了?”
“統而言之,不過四個字,帝王心術而已。”
“人嘛,走到了高位總要有些不得已,做些不想做的事情,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做,而是不得不做。”
朝清秋搖頭一笑,“帝王心術倒是個身居高位之人做惡事的好借口。不論好事壞事,帝王心術四字竟然也足以概括了。”
“朝先生隻是不曾走到高位罷了,所謂的帝王心術固然是身居高位者的托詞,可未必沒有說出幾分身居高位之人的無奈。”
雲瀾終于落子。
“百裏玉走到如今已經身不由己,我何嘗又比他輕松了,别說他想退一步,即便是他想要站在原地不動,他身後的人都會将他朝前推一步,何況是我?登高者也有登高者的無奈,朝先生還是要理解一二的。”
朝清秋點了點頭,“理解歸理解,隻是難免心中有些不贊同罷了。”
“不贊同隻是因爲朝先生還不曾走到高位,日後先生自然會明白,走到一個高位很難嗎?半點也不難,難的是要在這個高位上一直呆下去。”
“登高者必自危,就是這個道理。”
朝清秋一笑,沒有言語,他知道雲瀾說的有道理,這是心中還是不太贊同。
雲瀾随手敲着手中的棋子,“黑衣教是我一手所創,就像我搭起來的房子,如今我還有些本事,自然是要給房子搭起一個好架子。”
“從來沒有不敗的國,沒有不亡的家,你的擔心是不是多了些?”朝清秋笑道。
“沒法子,開山之人總要比旁人想的更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