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朝清秋則是笑道:“如此說來,牛二應當也不是大哥的真名了?”
對面的漢子點點頭,“混江湖混的久了,難免有些仇人,自然不能用真名。那些所謂的正道之人還好些,做起事情來好歹還要給自己尋個大義之名。至于那些歪門邪道的人可不會顧及其他,想要殺人不過是看他們的心情罷了。”
朝清秋點了點頭,“大哥說的有理。”
漢子松開婦人的手,站起身來,原本不高的身量此刻竟然讓人有了些頂天立地的感覺。
“江湖事,江湖了,說到底還是要手下見真章。兄弟别怪我不講江湖道義,我也是出于無奈。要是你赢了,自然可以離去。”
漢子頓了頓,“我雖然不知道那個矮胖老人到底是何人。可想必你應該知道。我今日出手絕不會留情,所以你也不必留手,今日若是敗了,隻希望兄弟離開此地之後能幫我找到那人,尋回我的孩子,我在九泉之下也會感念你的恩德。”
朝清秋歎了口氣,“大哥何必如此。”
化名牛二的漢子搖了搖頭,“因爲我賭不起,兄弟還年輕,不知爲人父母的苦處。”
漢子不再多言,開始挽起袖管,他拍了拍婦人的肩膀,“今日之戰要是我輸了,如果那人遵守承諾将孩子還了回來,你以後不要尋朝兄弟和那人複仇,帶着孩子好好過活就是了。要是他不遵守承諾,那你就跟着朝兄弟去尋咱們的孩子。”
婦人點了點頭。
漢子看向朝清秋。
朝清秋雖然不願意動手,可此時也沒有法子。
他隻能沉聲道:“牛大哥放心,隻要我在一日,一定會将孩子尋回來。”
漢子長笑一聲,邁步而出,“那就讓我見識見識朝兄弟的本事。”
朝清秋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正廳,走入院中。
院子裏,大雨磅礴,鬥大的雨珠砸兩人身上。
牛二笑道:“今日一戰兄弟可能要吃些虧了,爲兄雖然不才,可當年也是有過些巅峰之時的,爲兄有一套拳法名爲雨幕遮,在這大雨之中最是淩厲,今日大雨,也算是占了你些便宜。”
朝清秋随手抹了一把打在臉上的雨水,“牛大哥不再考慮一二?親者痛仇者快,智者不爲。”
漢子一腳後撤,一手握拳橫于胸前,兩人身側的雨幕似乎都爲之一滞。
“兄弟莫要多說,出手便是,今日若是我勝了,日後等我尋回了孩子,自然也會自殺爲兄弟謝罪,所以你隻管出手,不然隻會白白送了性命。”
下一刻,牛二身側雨珠如劍,狠狠砸向朝清秋。
朝清秋一震衣袖,雙袖鼓蕩,一身氣機拔地而起,如有蒼龍扶搖而上,直接震碎身側雨珠。
隻是不等他調整身型,牛二已經裹挾着雨水而至。
牛二一拳轟來,拳上夾雜的雨水鋒利如刀鋒。
朝清秋一個側身,堪堪躲過此拳。
隻是被拳風掃過之處,衣衫破敗如刀割。
朝清秋攏了攏衣袖,握了握拳。
牛二見這一拳沒有得手,忍不住歎了口氣。
“朝兄弟,我這拳術是我昔年觀雨所悟而得。講究的就是化雨水爲己用。接下來兄弟要小心了。”
他此言一出,拳勢再展,一身雨水如甲,披散在身。
一腳踏地濺起無數水花,接着順着水勢一拳砸向朝清秋。
朝清秋确實沒有再退,方才牛二說的不錯,這雨中是他的戰場,一退再退,隻會退無可退。
朝清秋看着來勢洶洶的牛二,忽然福至心靈,如有所悟。
他一腳後撤,一手化拳爲掌,腰身微彎如懷抱滿月。
一掌迎向牛二砸來的拳頭。
拳掌相交,被牛二裹挾而來的雨水這次卻不曾破碎,反倒是如靜水流動,緩緩流到了朝清秋一側,然後滾落在地,悄然破碎。
牛二見狀立刻後退半步,接着撤去拳上勁氣,整個人猛然後退開去。
他晃了晃手腕,方才朝清秋那一掌并無獨特之處,隻是卻是極爲奇怪,他竟然不曾察覺到他的勁氣流動。
他有些詫異,要知道天下間即便是再強的拳術,也該有迹可尋才是,方才他雖然說對拳術略通一二,可那也不過是他的自謙罷了。
要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自創拳術,以他的資質即便不是混迹江湖,開宗立派也未必是什麽難事。
當日那個矮胖老頭要不是趁着他有事出門在外,未必能搶走他的孩子。
漢子笑了笑,“難怪那人如此忌憚朝兄弟,朝兄弟果然厲害,我原本以爲我在拳術之上雖然算不上登臨絕頂,可也算的上是走到了山腰,不想今日見了兄弟才知道原來我依舊還在山下。”
他邁步向前,抖落身上雨水,“我還有一拳,是我平生最大感悟所得,朝兄弟若是能夠接下這一拳,那兄弟便可安然離去,我絕不相逼。”
他雙拳平舉起,庭院之中,雨水忽頓。
下一刻,如有靈性一般彙聚在他雙拳之前的漩渦之上。
漢子笑了一聲,“這一拳我苦思冥想了四十年,朝兄弟且接接看。”
對面的朝清秋卻是恍若未聞,自從方才接下了漢子那一拳,他仿佛就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地。
當日他曾經在有間書院裏學過陳無意的流雲散手,而流雲散手講究的就是一個風無常勢,水務無常形。
方才牛二那一拳卻是讓他有了更多感悟,風雨襲來,固然可以躲之,避之,可未嘗不能引之,導之。
我不去就山,任由清風拂山崗,固然強大,可引天下水爲我所用,未嘗不是一種更強之術。
他雙手提起,如上下舞動,一手畫圓,以一手畫方。
天下變通莫過于圓,可長可短,可方可扁,随意揉捏而形不變。
天下之間,剛正莫過于方,江流石轉,巋然不動。
外圓而内方,君子所求也。
朝清秋雙手不停,右手之上,所畫之圓越發熟稔,左手之上,所畫之方也越發筆直。
他面色不變,雙手緩緩靠近,兩手之上所畫的方圓也不斷靠攏。
下一刻,雙手終于碰觸在一起,隻是兩者相合,微微有些變形,方不像方,圓不像圓。
他歎了口氣,揮了揮雙手,将手上的方圓打散。
果然還是沒有這麽容易。
心中想着是一回事兒,真正動起手來又是另一回事兒,果然他的修爲還是不夠。
隻是他知道自己這條路多半是對的。
牛二見他神色不對,知道他多半是心有所悟,卻沒有趁勢偷襲。
他與朝清秋并無深仇大恨,如今對陣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哪怕今日他死在朝清秋手上,他也别無怨言。
“牛大哥,盡管出手。”
那邊朝清秋已經恢複過來,雖然最終所悟的那一拳沒有成型,可讓他對拳術多少又有了些新的了解。
天下拳術,不止在一個快字,也在一個慢字。
鋒銳無雙者無堅不摧,可因勢利導者也可化而用之。
牛二看了朝清秋一眼,發現他的神态已經與方才有了些不同,可具體是哪裏不同他又看不太清,似乎是比之前更飄逸出塵了些。
他也不再多想,一拳起手,風雨如聚。
他有些感覺,這大概是他平生最爲得意的一拳。
滿院風雨,一拳之上。
朝清秋看向迎來而來的一拳,身形一震,雙手畫圓。
圓最包容,一圓可容天下物。
隻是以他如今的修爲施展開來難免還是有些吃力,他内裏白衣之上的遊龍緩緩遊動,體内有龍鳴聲長嘯而起。
此時牛二一拳已至,雙方在巨大轟鳴聲中撞在一起。
牛二裹挾而來的風雨将兩人包裹在一起。
牛二那彙聚畢生所悟的最強一拳砸在朝清秋身前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悄無聲息。
院中風雨在這一刻悄然一頓,整個院子裏靜然無聲。
下一刻,呼嘯聲猛然而起,院中雨水和着風聲在院中炸裂開來。
中心處,朝清秋依舊站立。
牛二卻是已經坐倒在地,雙臂垂在地上,不知生死。
稍稍停頓了片刻的雨水再次猛然落下,重重砸在院中。
在屋中偷看的婦人終歸還是忍不住奔了出來。
暴雨之中她跪坐在漢子身側。
朝清秋看着雨中的兩人,默然無言語。
院牆之上,有人歎息一聲,在雨夜之中聽來極爲刺耳。
“可惜了,也是個武道上的好胚子。”
朝清秋猛然擡頭,一個矮胖老人正站在不遠處的院牆上,此人懷中還抱着一個嬰兒。
老人見他望來,笑了一聲,“你很不錯,難怪我家公子要我對付你時小心一些。本以爲今日隻看場戲就夠了,沒想到我還要親自出手。”
他将手中雨傘收攏就要親自下場,如今牛二已經消耗了朝清秋不少體力,此時下場還能占個便宜,不然等朝清秋回複過來,隻怕是更不好對付。
他這種人從裏來都是能完成任務就好,沒有什麽底線不底線。
何況有這個嬰兒在手,他已經立于不敗之地。
所以說,這些好人最好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