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以力殺人,有人以心殺人。
由諸般劍術自然又衍化出了各種劍刃兵器。
說到底,劍術終究不過是殺人術。
自古劍術之分,也無非兩種而已。
一種貪多求全,一種精益求精。
求多的劍術江湖之中向來是以劍閣爲表率。
身在江海之畔,劍術之中自然而然的就帶着些湖海之氣,加上劍閣之人的刻意習練,在劍氣之多上,這麽多年江湖之中極少有人能與之比肩。
也正因如此,當年劍閣之人遠赴西北之時才能将劍閣的劍陣發揮出最大的優勢,以一人爲圓心,四面圍攏上劍閣高手,如同沙場之上結營成陣。
發揮出的自然不隻是一一疊加的威勢。
哪怕是過了許多年,當年親身經曆此戰而僥幸未死的人回憶這場戰事,猶然還記得當年那一道自天邊而來的劍氣長河。
如整條東海被搬運而來,懸空在天,大日高懸,攝人心魄。
那場戰事,也讓瀚海之人見識了何爲中原的江湖。
真真正正的江湖。
隻是經此一戰,劍閣也逐漸的落寞了下去。雖說依舊有不少好手,隻是再也不複當年的盛況了。
至于求取劍術之精,講究一劍破萬法的劍術修行之人江湖之中其實也不少,隻是無甚出名的人物,當年陳無意在東都城外橫空出世,攔下楚難歸,可惜隻有少數人才知道此事,加上他又如昙花一現,一戰之後似乎再也不曾出手,所以江湖之中對這種劍術其實所知不多。
楚難歸上前幾步,雖然是粗布麻衣,可依舊遮掩不住那當了這麽多年江湖劍術第一人養成的氣勢。
不談劍時,他似乎隻是一個尋常的中年漢子,可等到談起劍術,他身上便自然而然的多出了天下第一人的氣勢。
那邊陳止一身劍氣已經凝聚而起,如潮如湖。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尋常武夫的禦氣成罡自然不值一提,劍氣所過之處,碾壓而已,即便是再厲害的武夫,修爲境界在他們之下,也多半要被他們的劍氣所碾壓。
楚難歸看着對面的漫天劍氣,扯了扯嘴角。
陳止閉關這麽多年,在劍術之上果然進步了不少,最少當年他絕對用不出如此聲勢的劍氣。
隻是哪怕對面的劍氣再強,依舊激不起他的勝負心。
劍氣再多再強又如何?難道還能比得過他去?
在這劍氣多與強這一道上,他敢認第一,隻怕沒有人敢認第二。
他靜立不動,任由對面的劍氣洶湧而來。
劍氣臨身之時,楚難歸身後的劍氣蓦然而起,如江洋呼嘯,以鲸吞之勢将對面的劍氣狠狠吞下。
不過片刻之間,陳止的劍氣已經被吞沒殆盡。
陳止面色一白,身形搖搖欲墜。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勝負隻在一瞬間,生死同樣隻在一瞬間。
陳止身後的孫伍大睜着眼,他怎麽也沒想到方才還不可一世的自家師叔竟然眨眼之間就敗了。
雖然明知對面的是那個南楚的劍神号稱天下第一劍客的楚難歸,可他依舊沒想到自家師叔會敗的如此之快。
楚難歸身後的朝清秋同樣有些驚訝,雖說早就知道人的名樹的影,江湖上從來沒有白叫的外号,可見到楚難歸如此輕易的就擊敗了對面的那個劍閣高手,他心中也是驚訝的很。
他有些擔心起當初說要去挑戰楚難歸的沈醉。如今看來沈醉即便是去了隻怕也隻能落個慘敗的結局,希望他到時候能夠挺的住,不要被傷了劍心。
那邊陳止已經面色蒼白如紙,孫伍趕忙上前幾步将他扶住。
他苦笑一聲,“原以爲我閉關多年,如今我的實力即便不能擊敗你,想來也不會差的太遠,當年我雖然敗在你手上,可至少也能和你過上幾招,沒想到如今竟然已經不是你的一合之敵了。如今勝敗已定,要殺要剮,你隻管動手就是了。”
“不是你不如當年了,隻是我這些年的進境比你要快。至于要殺要剮什麽的更無必要,你我不過是江湖切磋罷了,又不是有什麽生死的仇怨。今日你敗了,日後想辦法赢回來就是了,何必這麽輕易就談生生死死的?”楚難歸随意開口道。
在他看來這确實算不上什麽大事,每年之中到江南劍廬之中尋他比劍的沒有萬人也有千人,雖說大部分都是默然而歸,可一年之中他也總是要和那些真正有些資質的劍術高手比上幾場。
隻是這些年值得他出手的人越來越少了,好像整座天下的江湖都一下子落寞下來了。
他自诩不是什麽獨孤求敗的高人,隻是一個喜愛劍術的劍客罷了。
江湖之中沒了劍,難免要讓他落寞幾分。
陳止苦澀一笑,明白了他的意思,曲高和寡,楚難歸獨坐山巅。
頂峰之人自然不會在意山下之人,甚至還會希望他們走的更快些,畢竟高處不勝寒。
想來也是無趣的緊。
他在孫伍的攙扶之下落寞轉身,原本挺直如劍的腰身彎了彎,他修習的是出世之劍,當初敗在楚難歸手下本就讓他劍心蒙塵,如今再敗,隻怕日後想要戰勝楚難歸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孫伍攙扶着他離去,楚難歸那邊也不阻攔。
等到兩人走遠,楚難歸轉過身來,看向朝清秋,“燕國的太子殿下,一身亡國龍氣,有間私塾的弟子,不知如今該叫你燕長歌還是朝清秋?”
朝清秋随手摸了摸那張沒有生根面皮的臉,如今倒是有些不習慣,“劍神随意。”
他言語之間倒是十分随意,畢竟如今他身上的底牌已經全部暴露,再說即便不暴露又如何?
如果楚難歸真的想要殺他,他自然也沒别的法子,隻能束手等死而已。
有時很多事,即便是拼命也沒有用處。
楚難歸笑道:“其實咱們早就已經見過了。”
朝清秋有些愕然。
楚難歸臉上露出些懷念的神情,“那時候你還年幼,沈醉也還沒和燕國鬧翻,是沈醉帶着你到江南去拜訪了楚帝,當時我就在楚帝身邊,如今想來已經這麽多年了。”
朝清秋點了點頭,這件事他倒是聽他母後提起過,隻是當年去江南時他還年幼,所以當時到底如何,如今他已經不記得了。
楚難歸忽然笑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當年你去江南,見楚帝時楚帝身邊還有一人,那人隻是看了一眼,就說你是天生的帝王命。”
朝清秋也是笑了起來,那時他是大燕的太子殿下,自然是未來的燕帝,那人的言語倒是有些可笑。
不想楚難歸繼續說道:“當時我也覺得可笑,隻是那人很快就又說了一句,不是單單是大燕的帝王,而是天下的君王。”
朝清秋的神色困惑,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人能在楚帝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這個世上,真的會有人愚蠢至此?
楚難歸面含深意的笑道:“那人就是如今名聞天下的第一相師,趙負。”
朝清秋神色大變,他雖然不曾見過此人,可當年在燕都城中時也曾經聽過此人不少傳說。
據說此人不過是個尋常百姓起身,少年之時上山采藥,偶然而得埋藏在山谷之中的相書,後來發奮勤學,在山上一待就是幾十年,後來學有所成下山時已經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
傳說此人給人相面從來不曾有錯,名聲最盛之時,即便是天下知名的豪商富戶想要與他見上一面也是難如登天。
“好在當時趙負剛剛出山,聲名不顯,所以當時的在場之人都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不然隻怕你想要安穩長大就有些難了。”
朝清秋默然無語,不知爲何他忽然想起那日在鎮江給他看手相的那個老道士。
“如今趙負隐居在西南,我這次到東南來的目地之一就是要見上他一面。如果你們有緣,說不定你還能見到他。”
他忽然解下身後的長劍,交到朝清秋手中,“這把劍你可認得?”
朝清秋接過長劍,仔細打量了幾眼,“這是沈叔叔的佩劍。”
楚難歸點了點頭,“不錯,就是沈醉的佩劍。之前他來尋我比劍,輸了之後說是要去四處看看,知道我要來東南,就要我把他這把劍交托給你,要你好好保管。”
朝清秋愕然,今日見到了楚難歸和陳止的比試,以楚難歸的修爲,沈醉輸了倒也算是正常。
他隻是不明白沈醉和楚難歸到底是何關系,他可不認爲一個尋常人就能夠勞動天下第一的劍客前來送劍,哪怕隻是順手而爲。
楚難歸笑道:“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爲何要替沈醉送劍?”
朝清秋點了點頭。
楚難歸望向遠方,此時自東而起的日光已經照破了黑暗。
日漸高懸。
“因爲在我還不是所謂天下第一的那些年裏,我也曾經有過些江湖朋友。縱馬放歌,暢快飲酒,背刀負劍,一諾輕生死。”
他笑了一聲,“誰人還不曾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