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不虛發,出則必中。
讀書人所謂有的放矢。
王越已經由站在最前方縮到了這些人後方,之前幾箭馮原一直都是以他爲目标,不過他也是久經江湖油滑的很,所以馮原箭術雖然厲害,可終究還是被他随手扯過的幾人擋了下來。
如今院中之人各自止步,害怕再上前一步就要死在那個讀書人的箭下,也害怕一不小心就做了自家老大的擋箭牌。
按理說王越這般行徑,他們這些手下人本該早就寒了心做鳥獸散了,可如今他們雖然害怕卻依然留在院中。
無外乎兩點,其一是怕今日逃了,可王越卻不曾死在這裏,日後難免會找他們尋仇,這些人多是市井間厮混無賴漢,如何鬥的過王越這個縣衙裏的捕頭,平日裏稱兄道弟一片仁義,可真正動起手來,他們這個大哥可不會心慈手軟半分。
其二則是王越給的錢足夠多,隻要能夠捉住馮原這個讀書人,就能得到獎賞。而這個獎賞之豐厚,足夠他們衣食無憂的過完這輩子,甚至他們的後輩也不必如他們一般掙紮在泥地裏求活。
對尋常人而言,性命其實是最輕賤之物,常有人說視金錢爲糞土,人命大如天。可大如天的人命,有時都換不來那些許糞土。
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
王越見僵持不下,心中有些發狠,他知道吳非的性子,在吳非手下貪可以,有野心也可以,可事情一定要做好,隻要事情做的好,其他的事吳非都不會放在心上,可要是事情做的不好,那即便你在他手下清廉如水,依舊免不了要被他秋後算賬。
“大家一起上,拿下馮原之人,原來說的獎賞再加兩成。”
衆人聽得他的言語,心中權衡利弊開始不斷向前逼近馮原。
人爲财死鳥爲食亡,何況死的不一定是自己。
馮原手中的這第四支箭遲遲不曾射出,如今這個局面隻有箭在弦上才最有威懾之力。
如果他射出手中箭矢,隻怕這些人立刻就要一擁而上。
他身邊的箭矢,不過五支而已。
王越等人不斷迫近,他緊了緊手中弓弦,就要射出手中第四箭。
至于那第五支箭隻能留給他自己了。
“沒想到幾日不曾來,私塾裏倒是熱鬧的很。”有人輕聲笑道。
王越趕忙轉頭看去,楊易帶着十幾個黑衣教的人正站在門口。
楊易朝着馮原遠遠的行了一禮,“先生,易來晚了。”
他對馮原持弓殺人并不吃驚,當初馮原也曾經教過他射術,隻不過他可能确實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即便是擺上一個不動的箭靶讓他射依舊是射不中。
馮原笑道:“來的晚不如來的巧,剛剛好。”
王越帶着人退到牆角處,避免被他們前後夾擊,他眼珠轉了轉。
“楊易,你想妨礙衙門執法不成?”
一身黑衣的年輕人握住了腰間的長刀,當初他曾經用這把刀第一次殺人。
他眯了眯眼,笑道:“如今是個什麽情況,你我都心知肚明。衙門的名頭可壓不住我,萬事如何,隻在刀劍之上。”
下一刻,手中長刀出鞘,他遙遙指向不遠處的王越。
“擊殺此人,賞千金。”
…………………………
範家祖宅門前,李安和範夜四目相對。
兩邊都是生意場上厮混慣了的人物,而生意場上講究的就是一個以和爲貴,所以雙方倒是依舊不曾撕破面皮。
李安看了對面那兩個應當算是他子侄輩的年輕人一眼。
“既然做不了主,還是去把你爹叫醒,讓他來和我談。”
“今日我要來談的是大事,說不定還幹系這你們範家滿門的性命,一個不好你範家就要家破人亡。”
“不過要是你們識時務,這是個讓你們範家再進一步的機會也說不定。”
範夜嬉笑道:“李世叔不愧是在商場上厮混慣了的老江湖,三兩句話之間,已經将威逼利誘四個字說的淋漓盡緻,齊家,這個咱們可要好好學學。”
周齊家點了點頭。
李安也不着惱,依舊是心平氣和,這些年他能讓原本已經步入衰落的李家更進一步,自然是用了不少法子,可歸根到底其實他也不過是經常告誡自己一句話,四個字而已。
以利爲先。
隻要有利可圖,别說是幾句輕飄飄的言語,即便是再大的苦他也吞的下。
“你們還年輕,弄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以爲說兩句大話,做幾件心裏認爲的仁義之事就是好人了?”
“咱們是商人,說到底,商人眼中隻有利益二字,即便是那些你們以爲的仁義商人,其實所求的也不過是個名利二字,看似無所求,隻不過是其中的利益牽扯你們不曾看到罷了。”
“如此說來,李世叔還是爲了我們範家好了?”範夜譏笑道。
李安眯眼而笑,“自然不是爲了你們範家着想,我爲的自然是我李家,至于你們範家,也不過是順手而已。”
範夜歎了口氣,“所以李世叔是想要我們範家也和你們李家一樣,給他吳非當狗。”
“賢侄,這話可不好亂說,不過是各有所求罷了。”
範夜身後,有人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接着是有些沉重的喘息聲。
“有些日子不見了,老李你年歲大了不少,這面皮的厚度也比當年強上了不少。”
李安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站定之後,他才擡眼看向對面的老人,神色複雜。
李安自诩在經商之上頗有天賦,年輕時在生意場上也确實是屢戰屢勝,直到遇到了範老爺子,那時候範老爺子還沒有這般年紀,生意場上如狼似虎,無人能敵。
那時他還年輕氣盛,少年人面前從來不信有天高。
然後他就在生意場上狠狠地輸了幾場,還好李家家大業大,他輸的起。隻不過從那之後成了李家家主的李安就開始韬光養晦,再也不和範家正面交鋒。
“老爺子到底是出來了,我今天的來意瞞的過旁人,可定然瞞不過老爺子,老爺子以爲如何?”
這麽多年,重新站到範老爺子面前,他目光之中帶着些許多年不曾有過的興奮。
現在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希望範老爺子答應的好,還是不答應的好,雖然他知道範老爺子多半不會答應。
老人看了他一眼,“這些年你刻意躲着我,不就是因爲我當年赢過你幾次,挺大個人,倒是小氣的很。”
範夜在他身後笑了幾聲,黑夜裏李安臉上難得的紅了幾分,就像一個長大成人的人被長輩說起少年時的糗事。
老人咳嗽幾聲,“你這次來之前就應該已經知道了我的回答,這麽多年,老頭子我是個什麽人隻怕你比我自己還清楚。”
“你今天找上門,我的答案如何,其實你心裏也清楚的很。”
李安沉默不語。
“所以你今日來,并非是爲了勸我們相助吳非,而是爲了在此地拖住我們,你說是也不是?”
李安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隻是立刻就被他遮掩下去。
“吳非倒是選了個好時候,如今既然你來了,說明他的目标本就不是我們範家,既然不是範家,那他的到底想要從哪裏開始動手?”
老人盯着李安,目光深沉,滿是歲月洗禮後的智慧。
“無非幾處而已。雲瀾的黑衣教總壇自然是一處,不過黑衣教人數衆多,一旦處置不好便要全面開戰,如今時機隻怕還不成熟。”
“第二處是馮先生的紅爐私塾,讀書人嘛,一旦出了事情就是天大的事情,何況我聽說馮先生這些日子還收養了不少孩子。”
老人又咳嗽幾聲,“還有一處就是如今鎮外那處住着災民的義莊,要是那裏出了事情,隻怕災民們就會鬧起來。”
李安忽然笑了一聲,“老爺子果然厲害,看來當年那幾場我輸的不冤枉,隻是被你看破又如何?算算時辰,差不多也該動手了,之前我輸了,可這一次我就能把輸的都赢回來。”
老人歎了口氣,看了眼身後的範夜和周齊家。
“看好了,這就是所謂的小人得志的嘴臉,日後你們切記不可如此。”
兩人忍着笑點頭稱是。
李安已經完成了任務,自然不再留在此地被他平白羞辱。
“老爺子隻管嘴硬,笑到最後才是赢家。”
他冷笑一聲,帶着人拂袖而去。
李安一走,範老爺子立刻就變了臉色。
“趕快派趙大俠帶人去支援我方才說的那幾處,希望還來的及。”
“爹,雲瀾大師已經有了安排,咱們不用擔心,而且我師父也已經去支援了。”範夜安慰道。
“就是因爲是雲瀾安排的我才擔心,此人和吳非一樣都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爹,你的是說他會故意見死不救?”
老人歎了口氣,“山陽鎮亂了,對吳非來說是機會,對他雲瀾來說又何嘗不是等了許久的機會?”
身後的兩個年輕人沒有言語,人心遠比他們要複雜的多。
老人望着千百來不變的月色,重重的吐了口氣。
“希望朝先生還來的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