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炎熱,不過是初夏而已,往來的風中就已帶着一股焦熱之氣,吳縣令向來是不肯委屈自己的。
雖說如今山陽鎮裏的形勢兇險,可他依舊是該如何便如何,享受自然是不能停下。
堂下,他那些明裏暗裏準備的“手段”第一次齊聚一堂。
一直躲在屋中的白衣人孫伍和身穿黑衣戴着修羅面具的秦楚也在。
當日他聽了周家家主的消息,知道李安留了後手時就決定把這些人湊在一起,一來如今火候已經差不多,二來也是給李安這些兩面三刀的人一些信心。
他們留後路他不怕。怕就怕他們到時候節外生枝。
吳非把口中的冰塊咬的嘎嘎做響,“你們怎麽不吃?這可是王捕頭好不容易搞來的,在夏日可不多見,要不是他有些門路,可論不到咱們享口福。”
李家主等人趕緊在口中放了一塊,隻有孫伍和秦楚依舊冷着臉,半點不給吳非面子。
吳非也不在意,這兩人一個人身後是東南最大的江湖勢力,說是東南最大,甚至可以說是江湖最大的勢力劍閣。
另一個身後更是如今最強的帝國,如今早就已經有江湖術士推算過,日後能夠統一天下的多半是今日這個如日中天的大秦,換了往日這種言之鑿鑿卻又空無一物的話隻怕早早就被人辯駁了,可這次自始至終沒有人多說一句。
在天下人看來,隻要大秦不自掘墳墓,統一天下指日可待,或早或晚罷了。
吳非指了指孫伍,“這位是來自東南劍閣的劍修,孫伍。你們之中有些人之前應該對他有些猜測,這次就算是正式見面。而且不止他一人,還有劍閣高手也在來的路上,算算日子應當也快到了,聽說這次來的是已經許久不曾出山的江湖前輩,是江湖上難得的高手。至于有多厲害,我不是江湖中人,還是讓孫伍兄給咱們講講。”
孫伍哼了一聲,“我這個師祖是當年天下間有數的劍客,如今說不定還是天下第一厲害的劍客,當年他曾經和楚難歸在江南比劍,也隻略輸了一招而已。這些年他閉關在劍閣之中,劍術更是遠遠勝過當年,如今即便是楚難歸那個天下第一也未必是他的對手。我家師祖出山之後本是準備去挑戰楚難歸,隻是從這裏路過罷了,那些江湖人在他眼中不過是些小魚小蝦罷了,随便一腳也就踩死了。”
衆人聽他說的傲氣,心中難免有些反感。隻是即便他們不是江湖中人,可多多少少也曾經聽說過劍閣的名頭,當年劍閣以一閣之力遠赴瀚海,單單是這份國家大義就讓許多人心懷佩服,更何況劍閣的地位也是殺出來的名頭,前些年劍閣還不曾封山之前,不少江湖人都是慕名而去,似乎這輩子學了劍,要是不上劍閣之上比試一二,那這輩子學劍終歸不圓滿,所謂的劍道聖地,劍閣當之無愧。
所以如今孫伍的口氣雖然狂傲,可他們除了心中有些厭惡之外,其實也是有些歡喜,畢竟這般堪稱龐然大物的江湖門派是站在他們這邊的,讓他們心中也是多了不少的底氣。
吳非又指了指一旁的秦楚,“至于這位的來曆更是了不得,諸位都知道我還有個縣令的名頭,雖然你們可能都不放在心上,可朝廷畢竟還是記挂着我的,如今見我勢危,已經派了人來幫我,這位就是北方大秦給咱們派來的人手,來自大秦天誅的甲三。”
衆人又是一驚,甲三一聽就是代稱,他們驚訝的是大秦竟然也會知道這裏的事情。
方才吳非所說的東南劍閣還好,畢竟同在東南,吳非又是東南吳家的長子,劍閣會出手他們雖然有些意外,仔細想想雖然在預料之外,可也在情理之中。
可那個北方和這裏遠隔千裏萬裏的大秦不同,如今吳非明面上雖然有個官身,可大秦之下,這些小官何止千萬,哪裏能夠照顧的過來,即便是東南吳家這種勢力在大秦鐵騎之前大概也和一隻蝼蟻差不多,更何況大秦的天誅何等的名頭?聽說在那北方之地,這等人物在地方上都有生殺予奪的權力,畢竟你是忠是奸,不過都在人家的三言兩語之間。
秦楚隻是朝着衆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旁人還好,李家家主心中則是五味雜陳。
他用手段通過周家家主傳話自然是存了震懾吳非的心思,要他知道自己也不是非他不可。
吳非即便是心中有所猜忌,可想要戰勝雲瀾還要依仗于他,自然不敢太過分。隻是他沒想到吳非準備了這麽多的後手。如果吳非日後真的赢了,憑着他那睚眦必報的性子,必然會找他報仇。
吳非不言不語,靜靜的觀賞着衆人臉上的神情,如今他們臉上的神情各不相同,吳非覺得有意思的很。
“好了,如今大家已經都見過了,接下來咱們就商量商量咱們的大事。”
“如今雲瀾的黑衣教步步緊逼,天時地利人和咱們是一處也無,要是再任由他們發展下去,隻怕到時候被他們煽動起百姓,咱們就要未戰先敗了。”
孫伍出聲嘲諷,“我還以爲以吳縣令的心思不會在意這些百姓。”
吳非不以爲意,相處這麽多日子,孫伍的性子他已經了解的七七八八,“我确實是不在意他們的生死,隻是蟻多咬死象,我不能用,自然也不能讓他們爲雲瀾所用。”
王越上前緩和一句,“那大人咱們應當如何動手?”
吳非笑道:“自然是要聲東擊西,如今咱們雖然看似處于劣勢,其實是處在上風。如今雲瀾等人在山陽之中人多勢衆是不假,可人多勢衆有人多勢衆的好處,自然也就有人多勢衆的壞處,更何況他雲瀾還想要個仁義之名。”
他随手指了指身邊的牆壁,“牆寬壁厚,勢大力沉,可也處處都是漏洞,一處不小心就是滿盤皆潰。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吧。”
“大人的意思是攻敵一處?”
“不錯,如今吳亦帶來的吳家援助之人就在城外,過幾日我要你們趁着夜間偷偷進入市鎮裏,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即便他們反應再快,也絕對救援不及,到時候咱們再放出風聲就說是他們爲了名聲所爲,爲了就是栽贓嫁禍給咱們。”
“隻是以如今雲瀾等人在山陽鎮裏的口碑,那些百姓未必會信。”
“他們信不信有什麽關系,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總有一日會生根發芽。再說,即便他們開始不信,可發生的多了,他們是會信還是不信?”
“如果他們信了,那他們會把憤怒怪罪到我這個喜怒無常,殺人成性的惡人身上,還是發洩到一直有着大義之名,扶危濟難的雲瀾身上?”
衆人沉默不語,細一思量,吳非說的倒是真的極爲有道理。
弱者的憤怒,往往隻會發洩在好人身上,那些真正做下惡事的人他們反倒是不敢招惹。
吳非嘿然一笑,“所以說做什麽也不要做好人,做的好事越多,越是給自己套上枷鎖,如果雲瀾不是想要的太多,既想要這山陽鎮又想要這仁義之名,那真的動起手來,我倒是不會如此輕松了。”
壞事做盡的惡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可做了千百件好事的好人哪怕稍稍逾越一些,就立刻要被人指責一二,世事便是如此滑稽可笑。
秦楚吐了口氣,他想到當初老寨主當年臨終時拉着他的手和他說下的最後那番話,做好事不難,即便是這世上最爲窮兇極惡的人,也曾經做過幾件好事,真正難的是做好事要一直做下去,哪怕是受到旁人的責難誤解,甚至謾罵。
他希望秦楚能做個好人,可也不希望秦楚做個好人,因爲做好人的苦楚他這輩子已經吃了不少,他自己這輩子已經如此了,他不希望自己一直當做親人般看重的後輩,這輩子也像他一般活的不痛快。
少年時秦楚也曾經想要做個像老寨主一樣的人,隻是後來他才發現,這般過活實在是太委屈,他實在是做不到。
他這輩子,隻想要痛快。
面具之後,他重瞳之中滿是冷漠,面無表情。
“那大人以爲咱們應該從何處入手?”吳亦問道,畢竟那些都是他下來的人馬,幹系都在他身上。
雖說這些人出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用命來爲身後的旁支鋪路的準備,可要是不明不白的葬送在這裏,那他多半日後也不用再回吳家了。
就像吳非所說,那些人不敢去找吳非的麻煩,難道還不敢找他這個旁脈庶子的麻煩?
吳非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他看了他一眼,“既然已經定下了計策,那可選之處其實好找的很,他們越是想不到的地方,越是咱們的出手之處。”
他擡手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名字,“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