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清秋端坐在屋中,靜靜的望向窗外。
門外的兩人多半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自然也就談不上救與不救。
半個時辰之後,李勇帶人推門而入。
與剛才進來的楚衛相同,他們身上也帶着些來不及擦去的血迹,說不定與當初楚衛身上沾染的是同一人的鮮血。
李勇入門之時氣勢洶洶,隻是入門之後反倒是立刻變了臉色。
他打量了一眼屋中,看向坐在桌旁的朝清秋。
“打擾公子了,不知方才可曾有人來過?”
屋中原本若有若無,淡淡萦繞的血腥氣,随着屋門的打開,一下了撲面而來。
原本守在門口的兩個漢子已經變成了兩具屍體,躺倒在血泊裏。
朝清秋卻是搖頭笑道:“不曾見有人來過。”
“朝公子倒是實誠的很,如今村子裏亂的很,既然不曾有人來過,公子要是無事,最好不要出去四處亂逛,不然即便是我,隻怕也不能保證公子會無事。”
“不知如今在村子裏作亂的人可曾找到了?”他随手翻了翻手中的書。
“作亂之人的事情就不勞煩公子了,公子隻需在此安心讀書就是,等到此間事了,我親自送公子回去。”
李勇的目光忽然掃到了桌角的一塊石頭,他稍稍頓了頓。
“既然賊人不曾來過此地,那我等就先告辭了,公子安心讀書就是。”
他站起身,給身後的幾個漢子打了個眼色。
幾人随着他邁步出屋。
李勇站在屋外的院子裏,皺着眉頭,似乎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大哥,要俺看咱們還是速速解決了此人才是,不然遲早是個禍患。”
“原來碰到這些讀書人也不見大哥如此猶豫過,這次大哥爲啥這般猶豫?”
李勇歎了口氣,“不是我猶豫,隻是我這次總有個感覺,此人和咱們往日裏捉的那些人不同,至于哪裏不同,我倒是也說不上來。”
“要俺看大哥就是想的太多,不然俺沖進去取了此人性命,要是不成也沒有大哥的幹系。”
吳勇呵斥了身邊的人幾聲,“說的什麽混賬話?你我兄弟本是一體,哪裏有讓你們用命替我去試探的道理?就算真到了那時候,就是你們大哥我豁出命去,也要護你們周全。”
“我之所以不動手,不過是因爲如今這些都是小事,對付楚衛才是真正的大事。”
“等對付完了楚衛此人還不是任由咱們拿捏?”
他身邊的漢子們點頭稱是。
“今日楚衛冒險來見他,必然還有别的謀劃,我這也算是放長線釣大魚。”
“留下幾個人,給我好好看守住此人,等我的命令行事,萬一事情有變,你們隻管速速取了此人性命就是。”
他低着頭,皺着的眉頭沒有展開。
他還有一件事情沒有想明白,就是方才他在朝清秋屋中見到的那塊石頭他之前似乎見過,隻是如今卻是想不起到底是在何處見的。
——
屋中,朝清秋歎了口氣,起身關上房門。
内外隔絕開來,屋中的血腥氣立刻就淡了一些。
隻是血腥氣就是血腥氣,雖然是淡了些,可依舊萦繞在屋中盤桓不去。
他轉過身,返身坐回到方才坐的椅子上,擡起頭看了眼桌角的那塊小石頭。
與尋常的石頭不同,桌角的那塊石頭泛着淡淡的血紅色,這種紅色在屋中暗淡的燭光之中并不起眼,甚至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極難察覺。
朝清秋知道,在楚衛來之前,這裏絕對沒有這塊石頭,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方才李勇見到這塊石頭時的神情。
楚衛之所以留下這塊石頭,無非是想要拉他下水。
楚衛也多半是猜到了他不會走,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倒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
隻是他之前的疑惑又多了些,爲何楚衛知道把他拉上船就能有所用?如果他真的隻是一個尋常書生,即便是被他拉上船,也不過是多添一條人命罷了,所以由此推廣開去,楚衛自然是已經知道了他有修爲,那楚衛又是如何知道他有修爲的?
難道這村子之中還有什麽高人不成?
屋内屋外,朝清秋和李勇各有所思。
…………………………
山村鄉下,地方本就不大。
平日裏有了消息,往往是消息還沒出門就已經從村子東頭傳到了村子西頭,從這家傳到了那家。
麻二和王老爺子昨日才被殺,今日早上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全村。
從早到晚,堵在李勇家的人就不曾斷過。
他們來的目的自然不是詢問那些傳聞是否爲真,畢竟如今麻二和王老頭的屍體就明晃晃的擺在王家大院裏,他們前來隻是想問李勇是否有了對付楚衛的對策。
不少人在李勇家的門口罵罵咧咧,嘴裏嚷着楚衛真是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當初楚家被滅時他們心裏還有些同情他來着,他裝瘋賣傻的這些年他們也不曾少了他的一口飯吃,咋的如今就要他們死不成?
李勇笑着安撫了他們,直言自己早就已經有了應對之策,要他們放心就是。
從日出東方到天邊雲彩稀疏,堵在門口的村民才算是徹底散去,其間自然有些會做人的村民稍稍提了幾句詢問李勇會如何安排王家那兩具屍體。
李勇自然是照實說了,要給他們二人風光大葬,至于其中的隐晦之處,他自然不會和這些人講。
不出所料,他又換來了這些村民的一陣贊美和對楚衛的一陣謾罵。
等到衆人離去,李勇站在門前冷笑不止。
“大哥,有啥可笑的?”他身後的一個壯漢問道。
李勇挑了挑眉,“你們不覺的可笑嗎?”
“咱們都是一起長起來的,你們應該還記得當初這些人見了楚衛和咱們的态度如何。”
一個漢子撓了撓頭,都是些年歲久遠的舊事,李勇驟然問起,他自然是要想上一二。
“想不起來了?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才過了多少日子,你們就連咱們的老底都忘了?”
李勇見他們答不上來,開始自問自答。
“那時候咱們家裏窮,楚衛又是咱們村子裏出了名的讀書種子,那些學究們見了楚衛都會叫一句小書生,親切的很。”
“見了咱們他們倒是确實也不曾說什麽刻薄的話,可他們看着咱們的眼神,比說些刻薄的話更讓人心寒。”
“他們眼中隻有三個字,賤骨頭。”
“你們說,他們小時候,也是這般過來的嗎?”
他身邊的幾個漢子都不敢言語,跟了李勇這麽久,他們如何不知道自家大哥如今是真的生氣了。
“所以那時候我就告誡自己,日後一定要當人上人,哪怕是給人當牛做馬也心甘情願,你們看,如今咱們不是過的極好?”
“那些從前看不起咱們的人見了咱們還不是要低頭哈腰?當初被他們叫做小秀才的楚衛還不是被他們高聲謾罵?”
“你們都是和我從苦日子裏一起過來的兄弟,我的苦楚你們應當都清楚。”
幾人趕忙點頭稱是。
“大哥說的是,咱們早就看那些人不順眼了。”
李勇笑了笑,“我要你們先到村中去四處宣揚,務必要讓村中之人都知道,我要給麻二和王老爺子的喪事風光大辦。”
“大哥的意思是?”
“自然是要讓我那個好兄弟前來上香,順便留下他的頭顱。”
他身後的漢子們領命而去。
等到他們走遠了些,李勇大笑出聲。
這些人在他眼中又和那些村民有什麽不同?
這麽多年來,能夠被他看入眼中的其實隻有他那個好兄弟。
可如今,他想要他死,他也想要他死。
——
城外楚衛的藏身處,楚衛正靠在一棵樹下,看着站在他不遠處的一個白袍老人。
他癱坐在地,神态懶散,全無戒備。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他知道,在這個老人面前即便是他再戒備也全然無用。
他苦笑一聲,“沒想到我逃到這裏你都能找到。”
老人扯了扯袖子,似乎對這件嶄新的長袍還有些不适應。
“找到你很難嗎?半點也不難,隻是我不明白你爲何要逃?隻要你肯求我,我自然會幫你殺了那些人,隻要你一句話而已,很難嗎?比起你東躲西藏要更難?”
楚衛微微揚起了那張滿是血污的面龐,“仇需親手報,怨要當面償。”
“李勇這些人自然也該我自己來了結。”
白袍老人笑了笑,隻是他雖然在笑,卻讓人感覺不到他絲毫的心思波動,“看來我閉關的日子實在是太久了些,已經看不清你們年輕人的心思了。甯願用命去換一個不長久的武道境界,也不願意好好活着,真不知道你求的是個什麽。”
“前輩這般高高在上的天上人物,哪裏知道我們這些尋常人的苦處。”
老人後退幾步,伸手摸了摸路旁的荊棘,以他修爲自然不會被荊棘所傷,他摘下一把荊條在手中把玩。
“衆生皆孽,有情皆苦,所以你們這些有情之人,其實未必比得上我們這些無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