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頭家中自然算不上富貴,除了這兩間屋子還算是值錢以外,倒是确實沒有什麽别的值錢的物件,隻有院子裏的一張大磨盤,被孫老頭看的緊。
據說是他少年時參加村中組織的比鬥赢回來的,算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榮耀了。
老頭子當時言之鑿鑿,指着那個磨盤說自己這輩子也是曾經風光過的。
大抵老人這輩子的風光就是能夠取得這個磨盤了。
其實就像許多一輩子隻是在村子之中兜兜轉轉,不曾去過遠方的村中人。他們一輩子的遠方大概也就是從村子東頭到村子西頭,他們眼中的榮耀,也可能隻是今日裏吵架吵赢了隔壁的王老頭,昨日裏種的菜要比隔壁的周老頭更好些。
都是些瑣碎的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孫老頭倒是比他起的更早些,坐在院子裏的磨盤旁垂着頭,愣愣的望着不遠處的雲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朝清秋想起昨日裏楚衛講的故事,心思有些複雜。
“老爺子好興緻,這麽早就在看風景了。”他笑道。
“公子見笑了,小老兒這種粗人,哪裏會看什麽風景,隻是今日閑來無事,想起了些舊事。”老人轉過頭看了一眼,很快就回過神來。
“老爺子一看就是個有故事的人。”
“有啥故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總覺得人老了就會有什麽故事,其實哪裏有那麽多的離愁别緒,愛恨情仇。這日子啊,都是一天天的消磨罷了。”
“對小老兒這種人來說,過一日就是過一日罷了,過一日和過百日,過千日有差别嗎?差别自然是有的,隻是不大罷了。”
“老人家說的有道理,世上的日子都是獨自消磨。”朝清秋也是笑道。
“果然還是公子這般的讀書人說出話來好聽,小老兒我就是這個意思,隻是說出來沒有公子說的好聽。”
老人看向那條通往村外的路,蜿蜒曲折,不見盡頭。
“不過小老兒年輕的時候還真是有些志向的,覺得人這輩子,總歸是要做出些什麽事情來,才不算是辜負了這一生,所以那時候滿心之中都是想着能夠攢些錢财。日後能夠有朝一日從村子裏脫離出去,村子裏安安樂是安樂,可年輕人嘛,總歸是想要到外面去看看的。也許這就是你們年輕人所說的年輕氣盛。”
朝清秋點了點頭。
“隻不過有些時候,好像人啊突然就會認清自己的平庸,明白自己這輩子,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能夠得過且過,倒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孫老頭轉過頭,見朝清秋不言語,他讪讪的笑了一聲,“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就當小老兒是胡言亂語了,公子是讀書人,而且公子還年輕,萬般事情都有可能嘛。”
今日有些陰霾,雖然還是清晨,可天上卻見不到一絲光亮,隻有暗灰色的陰霾不斷在四周飄蕩。
“昨夜村子裏出了些事情,如今他們正折騰的熱鬧,要小老兒去助他們一二,公子最好還是不要外出,免得招惹上事端。”孫老頭囑托道。
朝清秋再次點了點頭,“老爺子放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你們讀書人,小老兒我從來都是信的過的。”
孫老頭走後,朝清秋回到屋中,随手拿起桌上的書來打量了幾眼。
如今山陽鎮裏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他其實不該在此地浪費時間,隻是要他就此離去他又有些不甘心。
他随着摸着桌上那把斷念的劍柄,想起些當日陳寅在有間書院中的言語。
如何才能出拳出劍無挂礙?
隻是修爲境界夠高就夠了嗎?
他一手持書,一手握劍。思緒有些飄遠。
屋中不見日光,桌上燒剩的半截殘蠟噼啪做響。
有些昏暗的屋子裏,他怔怔出神。
黃昏午後,一道身影從後面的窗子裏一躍而出。
——
村子出入之處,除了他們來時的那條大道,還有一條小路。
隻是小路裏往日無人行,所以路上滿是枯枝殘葉。
路上有一棵高大桑樹,枝葉茂密如傘蓋。
日光西垂,打在桑樹上,給高大桑樹鍍上一層金邊。
一個精壯漢子行色匆匆的走在這條小路上,他走上幾步便要四處打量幾眼,動作娴熟至極,顯然不是第一次走這條路。
漢子許是走的累了,走到樹下時靠在樹下休息起來,嘴裏則是念念有詞,像是什麽自家大哥太小心了,如何做得大事,做完這次自己一定要休息一二之類的言語,他所說的雖然雜亂,可其中多少還是透露出了些消息。
他是李勇的心腹,往常李勇身邊暗中的事情都是交給他來做。
高大的桑樹之上,朝清秋伸了個懶腰,低頭朝下看了一眼。
樹下的漢子他也認得,是昨日和李勇一起闖入屋中的人。
漢子歎了口氣,低聲言語,“也不知大哥這次爲何這般小心,那個姓朝的不過是個窮書生,哪裏值得大哥這般小心。”
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懷中,似乎當中藏着什麽重要物件。
朝清秋掂了掂手中的石子,随手向下一抛。
石子剛好砸在漢子脖頸上,漢子緩緩倒地,朝清秋用的力道巧妙,所以漢子隻是昏死了過去。
他從樹上一躍而下,伸手自漢子的懷中摸索起來,片刻之後,從此人身上掏出一封書信來。
将信展開,果然是他當日寫去山陽的那封信。
他随手将漢子綁在路旁的一棵樹上,然後自己藏在樹後。
片刻之後。送信的漢子悠悠轉醒,很快就察覺到自己被綁在樹上,動彈不得。
“接下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答的不好了,小心你的性命。”朝清秋刻意改變了嗓音。
漢子雖然心中滿是疑惑,可如今性命懸在人手,自然是容不得他過多的考慮。
“我先問你,你要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