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其實說穿了也就是一個盡地利。
按着朝清秋在義莊中聽範夜所說,東南的山寨夠多,可零零散散的村落更多,不然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上山落草。
民力,盛世可爲人力,亂世可也爲匪力。
老人帶着朝清秋走進他們的村子。
村落依山而建,古木遮掩之間,林木縱橫,藤蔓倒挂。
顯得飄渺避世,古意悠悠。
走在路上時朝清秋本以爲老人所說的村落之中不缺糧食隻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等真正進了村子,他才發現老人說的似乎還是謹慎了些。
村中行人不少,來來往往,男女面色紅潤,毫無饑餓之色。甚至在朝清秋看來,這些人的面色要比山陽鎮裏那些能吃飽飯的人家的神色更好些。
村中往來之人見了老人,臉上都露出一絲一閃而逝的驚訝,隻是他們很快就将這一絲驚訝遮掩下去,轉頭看向老人身後牽着馬的朝清秋。
一個年輕男子迎了上來,不遠處的一個婦人則是匆匆離去。
“孫老爺子回來了,這位公子是?”漢子滿臉笑容,朝着朝清秋憨厚一笑。
朝清秋自然是回了個笑臉,隻是心中對這個村子更有興趣。
那個匆匆離去的女子顯然是去通風報信了,至于給誰通風報信,才是最有趣之處。
“這位公子是我的恩人,方才在路上要不是這位公子剛好路過救了我的性命,隻怕我入今已經死在外面了。”
“那公子真是我們村子裏的大恩人啊。”一個壯碩漢子從不遠處匆匆趕來,頭上還帶着些汗水,顯然來的匆忙,衣服上還挂着些樹枝上雜草。
“這是我們村子的村長,李勇。”老人指了指漢子。
李勇抱了抱拳,“公子快先随我進村子,沒有讓恩人站在門口說話的道理。”
他轉身引路,朝清秋牽着馬跟在他身後。
他們所過之地,一個個村裏的百姓都會盯着他們看上幾眼,隻是掃過之後,立刻就會移開目光。
朝清秋發現這些人看向李勇之時,目光之中滿是敬畏,或者說是恐懼。
“先生可以先住在孫老爺子家裏,今晚我請先生喝酒,不醉不歸。”
李勇豪邁一笑,看着倒是個豪爽之人。
朝清秋也是笑了笑,“清秋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邊走邊聊,也算的上是言談甚歡。
幾人正走在路上,一個矮胖的漢子忽然從路邊沖了出來,蓬頭垢面,披頭散發。
幾個強壯的村民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矮胖漢子左手之中拿着一根隻剩下骨頭的雞腿,右手則是拿着一個小孩子才玩的撥浪鼓,搖搖晃晃,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漢子留着鼻涕,嘴角抽動,小聲說着些言語。
以朝清秋的耳力自然聽清了漢子的言語,漢子隻是在反複念叨一句話,“絮兒别哭,絮兒别哭。”
“快把他拉走,别讓他吓到咱們的客人。”
李勇朝着跟在漢子身後的幾個壯漢吼了一聲,幾人不敢耽誤,立刻上前把矮胖漢子拖走。
“公子不要見怪,這人原本是我們村子裏的富戶,後來家中起了一場大火,老婆孩子都死在了大火裏,他也傷感過度,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誰也不認得了,整日隻知道在村子裏遊蕩。”
朝清秋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真是個可憐人。”
李勇附和道:“是啊,真是可憐人。不過天災人禍,誰也沒有法子不是?”
——
姓孫的老人家在村子的最東頭,是一間有些破舊的瓦房,房子雖然破舊,可也有一主一副的兩個屋子。
老人把朝清秋安排在了側卧裏。
屋中隻有一張木床和一張簡陋的小桌,朝清秋把腰間長劍解下放到桌上。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朝外看去。
村中之人來來往往,天上也有蝗蟲不時飛過,隻是這些人似乎都不太在意。
朝清秋摸了摸鼻子,他總覺得這個村子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方才他進村子之前刻意留意了一下,發現這個村子也是以種田爲生,既然如此,一個以種田爲生的村莊,即便是這些年有些糧食儲存,可面對如今的蝗災,也不該毫不擔憂才對。
“公子可還滿意?本來是想要把主屋給公子住的,隻是實在是收拾起來有些難,公子在這裏将就着對付對付。”孫老頭拿着一床被子走入過來。
“老爺子說的哪裏的話,出門在外,能有個住處就不錯了。”他伸手接過老人手中的棉被。
“看來公子也是走慣了江湖的人,那就委屈委屈公子了。”老人言語一頓,顯然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有些不好出口。
“還有一件事,公子夜裏最好不要出門,咱們村子裏雖然安穩的很,可市井鄉野,到了夜裏總是容易出些古怪事,公子既然久曆江湖,應當也清楚。”
朝清秋看了他一眼,老人稍稍躲閃幾分,很快就迎上了他的目光。
看的出來也是個老江湖。
朝清秋點了點頭,“老人家說的是,神鬼之說,我從來都是相信的。”
“公子相信就好。”老人長出了口氣。
兩人正聊着,李勇已經帶着酒菜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
屋中,三人相對而坐。
李勇給朝清秋倒了杯酒水,漢子朗聲笑道:“相逢即是有緣,公子能夠來到咱們鎮上,真是讓咱們這個小地方蓬荜生輝啊,俺先喝一個,算是爲公子洗塵了。”
他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着又給自己倒滿酒水。
朝清秋笑了笑,也是把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他反轉手腕,酒杯倒持。
“公子真是個爽快人,不知公子從哪裏來?這次又要到何處去?我等是否能夠幫上公子一二?”漢子笑道。
“我從山陽鎮而來,如今山陽附近蝗災橫行,山陽鎮中還算是安穩,我和範老爺子有些交情,所以他特意要我出來看看,要是有需要幫助之人,就帶他們會到山陽鎮裏。如今山陽鎮裏雖然也不算太好過,不過勉強支撐個溫飽應該沒有問題。”
“不過想來,李村長你們應當不用和我一起走了。”
李勇大笑,方才聽朝清秋提到範老爺子時他臉上閃過一絲異樣,隻是如今臉上已經看不出其他的神色。
“俺們雖然遠在山邊,可範老爺子的大名俺們也是聽過的,範老爺子能夠爲了百姓做到這般地步,真是讓人佩服的緊。”
“至于俺們這裏的情況,公子也都見到了,勉強支撐還不成問題,就不去山陽打擾範老爺子了。”
朝清秋喝光了杯中的酒水,“說來也是奇怪,如今蝗災泛濫,我一路走來,見過的村落也不算少,可其中大多村落之中都是人心惶惶,即便有糧也是如此。唯有到了此處,我見村民們都安穩的很,不知是何道理?”
李勇這次稍稍一頓,沒有言語。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一言不發的孫老頭。孫老頭搖了搖頭。
他這才笑道:“倒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俺們村子這些年其實一直都在暗中存儲糧食,如今村子裏的糧食哪怕是撐個幾年也能夠支撐的起。所以村民們手中有糧,心裏不慌嘛。”
朝清秋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如此看來,李村長真是大才。”
“不敢當,不敢當,俺隻是想着,承蒙村裏的兄弟們看的起,自然要做出些事情來,不然對不起兄弟們的厚愛不是。”李勇言辭之間倒是頗爲謙卑。
朝清秋一笑,把這件事輕輕掀過,卻是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當時見到孫老爺子是在村外的樹林裏,當時隻有他一人,老爺子說是要出去爲村子找條生路。”
接下來的話他沒有多說,李勇這種聰明人自然會明白他的意思。
李勇懊悔的拍了拍頭,“這件事怪我,我當時就和老爺子說過,如今村子裏的糧食還算充足,不必冒險去外面。可老人家嘛,公子也是知道的,總是擔心我是诓他,也怪我當時沒有和他說清楚。老爺子當時是偷偷溜走的,要不然也不會隻有他一個人。”
孫老頭趕緊接口道:“村長說的是,是小老兒我一時糊塗,這才做下了錯事。”
朝清秋不再多說,随手給他們倒滿了酒水,“原來如此,我就說李村長是個好人。這杯我先幹爲敬。”
兩人也是趕忙舉杯。
大半個時辰之後,朝清秋一身酒氣,踉踉跄跄的走回自己的屋中。
他搖晃着走到床邊,一頭栽在床上,片刻之後,鼾聲四起。
入夜時分,一個人影悄然溜進他的屋中,站在桌前細細的打量了幾眼,這人也沒有旁的動作,片刻之後又悄然溜了出去。
此人離去之後,床上的朝清秋鼾聲驟停,睜開眼,緩緩坐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