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黑字,宣紙上,是個字迹分明的殺字。
“這些日子山陽鎮裏又來了不少災民,想來是我那個雲瀾兄弟覺得時機成熟了,想要動手挫一挫我的銳氣了,說不定還想要把我這條命也一起拿去。”
吳非笑了一聲,隻是沒了平日帶着的玩世不恭,反倒是帶上了幾分怒意。
想來不論是誰,被人逼到這個地步,多少都要有些憤怒,何況他本來也不是個什麽脾氣好的良善之人。
這次就算他能赢,隻怕日後的縣志上也少不得要留下他一筆。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他們得意,就先讓他們得意一時好了。一時得意容易,可難的是一世得意。”
吳亦站在堂下,他也知道吳非隻是嘴上說的厲害,可他如今身爲吳非手下的大将,不能不說幾句場面話。
“事到如今,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不用你來教我。如今雲瀾出手,良機可曾到了?”
吳非看向吳亦,今日書房之中隻有他們兩人。倒不是他信不過王越和李安,隻是這世上的大事,往往敗就敗在一個保密不嚴,計劃越是周密,牽扯人數越多,越是如此。
一架馬車,越是奢華繁複,越是容易毀于一處。千裏之堤往往潰于蟻穴。
吳亦沉默片刻,“大人以爲咱們應當對付的是誰?”
吳非傾了傾身子,皺着眉頭敲了敲身前的長桌,“你的意思是?”
“咱們最大的敵人是雲瀾不假。可雲瀾依靠的是黑衣教,若是黑衣教不複存在,那雲瀾還不是擡手可擒?甚至不用大人出馬,隻需要派一衙役即可。”
“原來如此,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吳非點了點頭,“所以你已經有了準備?”
“凡是一家之中,第二之人總歸是要與第一之人有些分歧的。黑衣教也是如此,如今雲瀾雖然在教中聲勢日隆,可他越是如此,便越會讓那個第二人難做,所以咱們隻要抓住這個機會,自然也就能從中分化黑衣教。”
“有道理,看來這次真是讓我撿到寶了,我那個弟弟要是知道你如此足智多謀,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的扇自己耳光?”
“大人謬贊了。”
“日後若是我成了當家之人,一定會讓你成爲我之下的第二人。”吳非笑道,“不過想來你這種聰明人,是不會犯這種過錯的。”
吳亦臉上倒是平靜的很。
這本就是他所求,他當初和吳家請求來這邊,本就是爲了賭一把。成了,自然是榮華富貴,輸了大不了離開吳家,憑着他的才華,哪裏去不得?
隻是來到這裏之後,他才發現吳非這個吳家人口中的脾性多變的長子,原來是最和他投脾氣的人。
在他看來,吳非這種真小人,要遠遠勝過吳耀那個總是喜歡裝腔作勢的世家子。他所求的本就是利益,誰能給他更多些,他自然就是誰的手下,哪裏還用講什麽仁義道德。
仁義道德那種東西都是有錢有閑的才能講的,他自小到大看到的都是那些被吳家内門人欺負的外門人。
“大人何必有此擔憂,咱們相處的時日雖然不長,可大人也該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隻是求利罷了,隻要大人能夠永遠向上走,永遠高出我一頭,那我自然會對大人忠心耿耿。”
吳非大笑,“我就喜歡你這個實話實說的性子,人嘛,喜歡錢,喜歡權,何錯之有?喜歡就要說出來。”
“我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那些假道學,僞君子,明明嘴裏說着仁義道德,可心中想的,手中做的,哪件事不是男盜狗娼的龌龊事?這種人,死幹淨了才好。”
吳亦目光微微一縮,“大人的意思是,咱們也要對那些讀書人動手?”
“早就看那些人不順眼了,什麽正直剛強,還不是想要在我這裏刷一個剛正的名頭?大人我不是個好人,可也不想給他們做槍,想要留名青史的機會嘛,我給他們。”
“隻是咱們兩面對敵,隻怕咱們的人手有些不夠。”
吳亦戰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無數飛蝗飄蕩而入。
“人手不夠?不是還有許多從鎮外逃進來的災民嗎?生死關頭,給他們些吃食,或者稍稍派人誘導一下,他們自然什麽都能做了。”
“再說,他們難道平日裏看着那些道學君子就很順眼嗎?那些讀書人老爺家裏可是富足的很。”
“你家大人我這也算是赈濟災民了。”
吳亦臉上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逝,他本以爲自己就足夠無情,沒想到吳非比他更要心狠手辣。隻是做大事,犧牲總歸是難免的。
吳非的法子倒也是個好法子,如果能夠引起山陽鎮的内亂,對他們自然隻有好處沒有害處。
“大人說的是,小人明白了。”
“隻是這些災民隻是烏合之衆,若是咱們真的啓用這些災民,隻怕黑衣教那邊隻要稍稍阻攔一二,就會大事不成。”吳亦還是說出了心中的擔憂。
吳非笑着搖了搖頭,“你太看不起雲瀾了,我對我這個老對手了解的很,你以爲隻有我想要除掉這些讀書人不成?”
“這件事裏雲瀾隻會推波助瀾,樂見其中,畢竟死的都是與他不對付的讀書人,死了也就死了,有什麽可惜。”
吳亦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若是其他人阻攔又如何?”
“其他人,如今山陽鎮裏的幾大勢力,除了咱們,隻剩下他黑衣教和範家,到時候黑衣教有力無心,範家有心無力。想想真是有趣的緊,你說範家和黑衣教會不會因此反目成仇?”
吳亦抱拳,“大人真是好深的謀劃。”
吳非搖了搖頭,“因勢利導罷了,做好人就是這麽無奈,都想做好事,卻可能要爲一些自私冷漠之人反目成仇,你說可笑不可笑?”
他大笑一聲,指着屋外的蝗蟲,“如此看來,還是咱們這些壞人活的更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