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不大,比不得那些開在城鎮之中的大酒樓。可往日裏迎來送往的客人其實并不比那些大酒樓裏少。
南北往來的過路人,大多都喜歡在這裏落落腳。
酒肆雖然不大,可勝在酒肆的老闆娘把鋪子裏打理的極好,當中幹淨整潔自然不必說,單單是酒肆外面的幌子就極爲有趣。
紅底黑字,盼君歸。
日裏酒肆裏往來的客人多半是南來北往的商人。
出門在外,難免會思念家中。
路過此地,幌子上的三個字,自然會勾起他們的思家之情。
鄉情一起,如何能夠不進入酒肆之中喝上幾杯?
加上這家酒肆地處山陽南去的要沖,凡是從北方來的人都必然要經過此地。
舟車勞頓,難免要在此地停留些時日。
達官顯貴也好,販夫走卒也好,都能賓至如歸。
迎來送往,往來之人不出惡言。
便已經是極好的生意經了。
老闆娘是個三十餘歲的俏麗婦人,有些古怪的是自從酒肆建立以來,往來的酒客都不曾見過酒肆的老闆,按着老闆娘自己所說,自家那個死鬼早早的就丟下她到天上享福去了。
婦人杏眼朱唇,正是女子第二好的年紀。
平日裏往來的行人有不少人都對老闆娘起過心思,隻是老闆娘雖然對誰都是笑言相對,可也從來都沒讓人占過便宜去。
久而久之,有些人自然就知情識趣的不敢再來打擾,至于那些冥頑不靈的好色之徒,都會被酒肆裏的夥計打一頓,然後狠狠扔出門外。
酒肆裏隻有一個夥計,膀大腰圓,滿臉橫肉,隻是見到客人之時始終是帶着笑臉。
偶爾酒肆裏的客人抱怨幾句,他也會低頭彎腰的賠笑幾句,雖說看似兇惡卻是個極爲好相處和豪爽的人。
來酒肆裏的客人平日最是喜歡找此人拼酒,看着塊頭挺大的人物,真正喝起酒來,反倒是三兩杯下肚,就要醉倒在桌子上,再也起不得身來。
酒肆之中有三人,除了老闆娘和這個跑堂的夥計,還有一個常年坐在櫃台前算賬的讀書人。這人倒是一副标準的落魄文人的樣貌,身上還帶着一股子讀書人常見的酸腐氣。
整日裏坐在櫃台前打着算盤,實在閑來無事時則是捧着那些寫着科舉制藝的書在那裏研讀。
酒客算賬之時,此人最是不好說話,哪怕是一文錢也是少不得,即便是老闆娘出面想要緩和一二,也多半要被他頂回去。可若是往常無事之時,上前調笑他幾句,像是問問他回子的幾種寫法的玩笑話,他倒是也能正正經經的給你解釋一二。
時常往來的客商早就習慣了有這麽一間酒肆所在,平日裏往來路過,如果不來這酒肆裏坐上一坐,尋這幾人聊上幾句,反倒像是缺了些什麽。
這一日,一個剛剛從山陽鎮裏做買賣回返家鄉市鎮的商人來到了酒肆之中。
商人姓孫,是酒肆裏的老熟人了。他找了張桌子,随意落座。
“王二,快給我上一壺劉伶醉,這麽多天沒喝,嘴裏都淡出鳥來了。”漢子大聲嚷嚷了幾聲。
“來了,來了。”一臉橫肉的王二端着幾壺酒從後廚裏走了出來。
“這麽多天不見,還以爲孫掌櫃忘了咱們這小小的酒肆了。”老闆娘也是從屋中迎了出來,自然而然的坐在孫姓商人對面。
孫姓商人迫不及待的喝了口酒,打了個酒嗝,“老闆娘,你說我這麽多年走南闖北,喝過的好酒也不算少了,可獨獨你家這劉伶醉,幾日不喝就感覺這肚子裏的饞蟲在打架一般,你說這是個什麽道理?”
婦人用手中的錦帕掩着嘴,柔聲而笑,“孫掌櫃哪裏是想着我們這裏的酒,是想着我們這些人才是。”
商人也是一笑,“老闆娘說的有道理,肯定是這麽個道理。”
他雖然已經有了家室,而且對酒肆裏的老闆娘也不曾存什麽别的心思。可見美人嫣然一笑,終歸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孫掌櫃還不曾說這些日子都去了哪裏?”老闆娘目光流轉,眉眼生姿。
“這些日子?這些日子不提也罷,老闆娘也知道我是做糧食生意的。往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到山陽鎮裏和一些大的糧商談好日後采買的價格,畢竟往日裏山陽鎮的糧食在咱們東南吃香的很。”
他喝了口酒,言語之間有些消沉,“這次算是白走了一趟。”
老闆娘親自給他倒滿了酒水,“莫非是山陽鎮裏出事了不成?”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山陽鎮倒了什麽黴,竟然碰上了好多年都不曾遇到過的蝗災。還好有範家爲首的幾個大糧商發現了端疑,早早的收割了莊稼,不然今年别說賣糧食了。隻怕山陽鎮的百姓能不能熬過去都不好說喽。”
“那确實是苦了這些山陽的百姓了。”老闆娘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隻是她沒有立刻去喝,而是把酒杯湊在嘴邊,微微有些出神。
“要是就隻有蝗災倒也算不得什麽。”他壓低嗓音。
“更關鍵的是,如今山陽鎮裏有人從魚腹裏取出了一封書信。你們酒肆離着山陽鎮也不算遠,平日裏往來的酒客不少,多少也應該聽說過那個山陽鎮裏吳縣令的事。”
“那個吳縣令和黑衣教從來都是針鋒相對,要我看這次他們多半是要分個勝負喽。”
姓孫的商人有些感慨,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雖說他也想留在山陽鎮裏好好看看熱鬧,看看這場大戰到底是誰勝誰負。可他也知道,繼續留在山陽鎮裏誰也不能保證不會被殃及池魚。
看熱鬧雖然重要,可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更重要些。
他感慨連連,卻不曾注意到老闆娘目光低垂,握着酒杯的手在輕輕顫抖。
不遠處,王二的腳步微微一晃,手中拎着的酒水差點掉到地上。
櫃台上,賬房先生手中的毛筆滴下一滴墨汁,墨色暈開,遮住了幾處聖賢書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