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爺子已經醒來多時,他坐在後宅的楠木長椅上,用力揉着額頭。
他有些詫異于朝清秋的膽大妄爲,也有些唏噓。
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已,隻是一覺醒來,似乎所有的事都不一樣了。
他自然知道了朝清秋等人自作主張,也知道了周家的内鬼竟然是周齊家的書童。更知道了那個前來送信的賊人原來就是寫下“困”字之人。
老人歎了口氣,倒不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書童,而是這個一輩子都不服老的老人忽然之間就覺的自己有些老了。
他在商場上沉浮了這麽多年,商人嘛,哪裏有什麽良善之人,即便是有,也已經早早的死在旁人的陰謀陽謀之下了。
他年輕之時,自然也是好事壞事都做過,不然也不能保存下周家這份家業了,而且在他當家主的這些年更是讓周家更進了一步。要知道在商場之上,從來都是鬼要比人更多些。
名利場上的恻隐之心,對混迹商場之人來說,是緻命的大忌。
名利場上,誰動感情,誰先死。
他歎了口氣,看向一旁的周管家,“老周啊,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咋的如今這些年輕人的行事咱如今都看不懂了?”
“老爺正當壯年,哪裏老了,最少還能在商場上縱橫幾十年,隻不過是如今這些年輕人做事,沒有老江湖的規矩罷了。”周管家安慰了他一句,其實覺得自己老了的,何止周老爺子,他這個跟着周老爺子自小一起長大的家生子,自然也是感悟頗深。
這座江湖也好,這些年輕人也好,突然就讓周管家覺得自己已經是上一輩的遺物,江湖之中,風雨飄搖,再也沒有了他們這些老家夥的容身之地。
當年他們那座江湖,終歸是老去了。
周老爺子許是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扯着嘴角勉強笑了笑。
他拿起桌上的書信又打量了幾眼,這是朝清秋帶回來的周齊家的書信。
信上沒什麽多餘的言語,隻是要他好好配合朝先生就是,自家小子的筆迹老人自然再熟悉不過,隻是信中的内容,着實讓老人看的有些火大。
“老周,你說,齊家這是什麽意思?”老人把手中的信交到周管家手中。
周管家自然不是第一次看這封信,當時第一次看這封信時,其實他心裏也有些奇怪。
他的奇怪之處在于,他們都知道周齊家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真的是被這些賊人所綁,那按照自家公子的性子,絕不會寫下這樣的書信。
所以這當中多半是有些蹊跷,隻是當初隻有朝清秋一人跟着那個前來的賊人去見了公子,那邊到底如何?他根本不知道情況,可又不敢胡亂猜測,畢竟這關系着公子的身家性命,他也不敢輕易開口。
周老爺子盯着那封信良久,最後長長的歎了口氣,生意場上,他最喜歡的就是給那些對手做下棋局,要他們進退不得,隻是如今到了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這個滋味着實是有些不太好受。
“去把那位朝先生請來,我倒要看看,範老兒這次找來的這個教書先生,到底有什麽與衆不同。”
………………
朝清秋走入内堂之中,發現範老爺子正望着牆上的一幅畫,怔怔出神。
“朝先生,你可知道牆上這幅畫的來曆?”許是察覺到朝清秋走了進來,老人開口道。
朝清秋看向牆上,牆上挂着的字畫是一副耕牛圖,圖上一隻老牛正拖着木犁蹒跚而行。
老牛之上坐着一個弱質少年,手拿一隻老舊竹笛,正搭在嘴上,似有婉轉音聲自竹笛之上悠揚而起。
“這幅畫是當年齊家八歲的時候我帶他到田裏踏春時,他見到田裏放牛的少年所做。”
“那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家這個小子日後絕對不會像他老子一樣,安穩呆在鴻儒鎮這個小地方,做個滿身銅鏽的商人。”
朝清秋點了點頭,他明白周老爺子的意思。雖然家中長輩嘴上常說希望自家子女無病無災就好,隻是說到底,誰還不想着自家子孫能夠光宗耀祖,出人頭地。
所謂的平安是福,大多不過是在寬慰自家孩子的安慰話罷了。
“人言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我家這小子知道我的脾氣,我又如何不知道他的秉性?”
老人把桌子上的信折了折,“我家這臭小子這是用的激将法。他什麽心思我能看不出來?”
“不過朝先生你也是膽子夠大的,你就不曾想過,萬一被我看出來其中有詐,然後惱羞成怒,讓你一粒糧食都拿不到?”
朝清秋搖了搖頭,“範老爺子的朋友,周小公子的父親,想來無論如何也不會做這種事。即便我信不過自己的眼光,可也信得過他們。”
周老爺子大笑,“滑頭,範老鬼也就算了,可我不能讓我家那小子失望。”
“你小子也該知道,山陽鎮的事情如今鬧的那麽大,我要說是沒聽說過,純粹就是自欺欺人了,可以我和範老鬼的交情,爲何始終沒有出手?”
“是因爲吳家?”朝清秋點了點頭。
東南吳家,不論對東南的哪個大族來說都算是龐然大物了。
“那可是東南吳家,我周家也不算弱了,可和東南吳家比起來,也依舊要差上不少。朝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今你們要與吳非鬥,我自然是要看看你們都是些什麽人物,才好跟着下注,别怪老頭子我勢力。”
“我和範老頭雖說關系不差,可在商言商,我這一個決定可不隻是老頭子我自己的事,一着不慎,是要連累我周家滿門的。”
“要是早個幾十年,我也敢像我家那個臭小子一樣,可人老了,牽挂難免就多了些。不在其位,難謀其政。朝先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朝清秋點了點頭,“老爺子自然是應當爲周公子考慮一二。”
“那你們如今與吳非相鬥,有幾成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