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了側身子,“倒是讓朝先生見笑了。”
朝清秋笑了笑,“我也想聽聽先生的高見。”
“高見不敢說,我也隻不過是個讀了幾年書的半吊子讀書人罷了。不過對他們兩人方才所說的事,我倒是有些看法。”葉玉摸了摸嘴角邊的胡子。
“其實方才他們兩人争論的問題所在本就有些錯漏之處。其一當日我焚書取火是不得以而爲之,當時山寨之中沒了幹柴,連日大雨之下,最是容易出事端。如果我吝惜那些書本,那有人因此而死,以死書而害活人,難道就是讀書人所爲了?自然不是。在我看來,活人,終歸是要比那些死書值錢些。”
“今日周公子的境遇又和我當初有些不同,這次咱們本就是綁了他一人,不論他如何選擇都不會連累旁人,孤身一人,萬般由心。所以他愛書,惜書自然也沒有什麽錯處,讀書人總歸是要把書看的金貴些的。當日若是隻有我孤身一人,那我也未必舍得用手上的書來取暖。”
雖然門口的幾個漢子都不曾讀過書,可葉玉的道理聽起來淺顯易懂,即便是他們也是聽出了其中的意思。
說到底,軍師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他們。
最先開口的漢子面色漲紅,“軍師,俺.”
葉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放在心上,咱們連雲寨裏就是要有話敢說,大家都是兄弟,所有話,說開了就是。”
幾人讓出門來,葉玉帶着朝清秋走入院中。
院中空寂的很,多年戰火,即便是曾經有些舊物,如今也早就已經毀于一旦。
朝清秋不是第一次見這般空宅大院,隻是空曠寂寥到如此地步的,他确實還是第一次見。
庭院之中,隻有他們兩人,晚風蕭瑟,偶爾卷起地上的一些枯枝敗葉,随着風起,打上幾個旋轉。
朝清秋頓了頓腳步,他忽然道:“方才的言語可是先生的本意?”
葉玉随手拾起地上的一片落葉,“是不是我的本意又有什麽關系呢?讀書人,本就是該在什麽位置,說什麽話。若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誰能比的過咱們讀書人?”
“方才我說的,自然是他們願意聽的,這麽多年在山寨上,我可不是白混的。”
他笑着搖了搖頭,“至于那種能爲聖賢書而死的讀書人,我敬佩自然是敬佩的,可朝先生,你我早就不是了啊。”
朝清秋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傷感。
他攏了攏袖子,沉默無言,良久之後才輕聲開口,“誰說不是呢。”
——
柴房裏,周齊家放下手中書本,看向對面的兩人。
葉玉他自然認識,自從來了這裏,每隔幾日葉玉就要來看他一次。
兩人交談雖然不多,可他從言談之間也能看出此人絕不是尋常的草莽之人。
至于朝清秋,那一身青衫,自然是再明顯不過。出現在此時此地的讀書人,想來應當是來救自己之人。
“你來帶我離開?你是誰的人?”周齊家問道。
朝清秋有些驚奇的打量了他一眼,這位周公子分明還是個少年人,可如今置身虎狼群中,面色竟然十分平靜,頗有些臨大事而有靜氣的意思。
“朝先生不必驚訝,周公子可不是尋常人物。”葉玉笑道,當初他第一次見到周齊家也是和朝清秋一般的感受,眼前的的少年書生,實在是太穩重了些,全然沒有少年該有的銳氣。
“當日我們去了周家,我和周公子說明了計劃,是周公子主動和我們一起走的,不然要帶他離開還是要費一些手腳的。”
周齊家點了點頭,“不錯,确實是我主動和葉先生一起來的。”
“我看周公子不像是那種輕易相信他人之人,那當日爲何會主動和葉先生離開?萬一他們圖謀不軌,你一個讀書人,豈不是送羊入虎口。”朝清秋饒有興趣的問道,他有種感覺,這個少年書生會給他一個有趣的答案。
“葉先生他們确實不像是什麽好人。”周齊家朝着葉玉歉意一笑,“隻是他們已經能夠潛入周府之中,想必是有了萬全的準備,我一個手無縛雞的讀書人,落在人手,想要脫身,自然是難了些,倒不如暫且屈服一二。畢竟書上說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再說,我雖然常年坐在私塾裏,可也不是一個隻會讀死書的讀書人,葉先生和我所說之事,我猜有八成可信,既然如此,與其冒險行事,倒不如安穩一些。”
朝清秋點了點頭,“周公子雖然年紀不大,可見事之明,即便是許多年長之人也思慮不到,确實是有些意思,難怪周老爺子把公子當做讓周家更上一層的希望。”
“既然已經相見了,那朝先生就可以帶周公子離開了。”葉玉笑道。
朝清秋卻是擡手拍了拍身前的木桌,桌子輕輕左右搖晃。
“離開,爲何要離開?”
“如今東南局勢就像這木桌,山雨欲來。周公子既然見事極明,也該知道,如今不論何人,早晚都要上船的。”
“公子既然跟着葉先生前來,想來是已經想好要下注了,可下注還是要拿出些誠意來的。我這次本就是爲籌集糧食而來,隻是聽說周老先生十分固執。”
周齊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不回去了,麻煩先生告訴我爹,多送些糧食來。”
他揮手指了指柴房,“我在這裏可是清苦的很。”
葉玉看了兩人一眼,“那個山陽鎮的吳非碰到你們這種人,真是慘的很。以一敵多,占盡劣勢。”
朝清秋也是笑道:“舟中之人盡敵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何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