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日裏他自然會注意到朝清秋等人的神色變化,隻是此時突然聽到仆人傳來的消息,他心中焦急萬分,倒也不曾忘了禮數,回頭朝着朝清秋等人笑了笑。
“幾位恕罪,府中出了些事情。老爺不能出來招待各位,還請見諒一二。”
範夜連忙目視朝清秋兩人,他急忙道:“不妨事,家父本就和周老先生親如兄弟,如今府出了事情,自然還是府中的事情重要些,若是有需要幫忙之處,隻管招呼就是了,我等義不容辭。”
趙鷹也是上前一步道:“救危扶弱,本就是我輩江湖中人的本分之事,若是有需要幫助之處,盡管和我們言語,雖說未必幫的上忙,可好歹也能出幾個歪主意。”
三人之中,隻有朝清秋隻是笑了笑,沒有言語。
他總覺得這件事情之中似乎藏着些古怪之處。
爲何他們沒來之前,周家一直不曾出事,他們隻是剛剛到了鴻儒鎮裏就出了這種事端,走了這麽久的江湖,他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燕都城裏不諧世事的太子殿下。
周管家顧不上和三人客套,他知道自家老爺的性子,周老爺向來是把自家那個小公子看作是心頭肉,如今出了事情,老爺那邊還不知道會如何。
他走在前面,朝清秋等人跟在他身後,幾人在院子中七拐八拐,院子之中還有不少新來的賀壽之人,周管家帶着他們走上了一條小路,這條小路剛好從最繁華的大堂之中穿插而過,避過了其中熱鬧的人群。
小路之上倒是安靜的很,兩旁的樹木不少,本就是春日時分,花樹正多枝,清晨的露珠還挂在樹上。混着白晝時分還不曾散去的白霜。
小路兩側偶爾會有一處石桌和幾個石墩,石桌上刻着一道道縱橫交錯的棋盤。兩邊都擺着兩罐棋子,想來平日裏周老爺子閑來無事之時會帶着自己這個好不容易得到的獨子時常來這邊下棋。
爲客人介紹沿途風景本該周管家的分内之事,隻是如今事情不明,他自然是抽不出心思來做這些事。幾人從林中匆匆而過,直奔周老爺子所在的内堂之中。
内堂裏,到處貼滿了紅色的喜字,周老爺子已經上了些年歲,雖說要比範老爺子年輕上幾歲,可終究也不年輕了,不然他也不會把那個晚年的獨生子捧在手心之中。
周老爺子在内堂之中來回踱步,今日本該是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道那些賊人是哪裏來的,他估摸着應當不是本地之人。
畢竟這些年來他其實一直廣結善緣,向來沒有什麽仇家,退一萬步講,鴻儒鎮裏的人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絕不敢綁架他的獨子才是。
最先發現小公子不見了的仆人站在門口,雙腿瑟瑟發抖。
公子出了事情,他們這些身邊人要承擔大半的罪責。雖然平日裏老爺待人處事極爲溫和,可老爺對小公子的喜愛程度,他們這些身邊人最是清楚不過,如果真的要治他們個罪責,他們自然無話可說。
周老爺子走了一會兒,許是真的年老體弱,支撐不住,他走到屋中的圓木桌前坐了下來,重重的吐了幾口氣。
“别讓我知道是哪些殺千刀的幹的,不然我饒不了他們。”
老人雖然嘴上說的兇狠,可依舊遮掩不住臉上的憔悴之色,畢竟那是他在這世上的唯一骨血。
“老爺,聽說少爺出事了?”周管家帶着朝清秋等人匆匆而入。
“小範來了,我就不和你寒暄了,想來你也知道我這出了些事情,日後再和你們賠罪。”
周老爺子雖然心急如焚,可到底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的生意人,多少還有些方寸。
“老爺,先别說這些了,快和我們說說公子的事。”周管家也是一臉焦急,他自小就跟着周老爺子,小少爺也是他自小看着長起來的,就像他的親孫子一般。
周老爺子指了指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仆人,“你來說。”
仆人上前幾步,身體的搖擺更大了些,他們這些下人其實未必就有多怕周老爺子,畢竟平日裏周老爺子常年住在後院之中,平日裏也見不上幾面,他們反倒是更加害怕周管家,所謂的縣官不如現管。
周家的下人都知道,在這周家之中的所有事,周老爺子都喜歡先問過周管家,如果周管家覺得可行,那就是八九不離十了。如果周管家覺得不可行,那周老爺子就要退回去,再思量思量。
“不要怕,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就是。”周管家壓着聲音。
“是,是。我方才本來想到書房之中給少爺洗漱一番,畢竟今日也是個大日子,不想進了少爺的書房之後,發現少爺竟然不在書房裏,平日裏少爺的這個時辰都是在書房裏讀書的,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進去之後發現書房裏少爺的桌子上擺着這張紙。”
周老爺子把手中一張緊緊攥着的紙交到周管家手中,紙上的字迹頗爲娟秀,一看就是出自讀書人之手。
上面也沒有什麽言語,這隻是寫了一個字而已。
是個“困”字。
周管家看着手中的紙上的字一頭霧水。
“這綁架公子之人留下這個紙條是何用意?”
“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關鍵,不論他們所求爲何,總歸該有個交代才是。”
朝清秋忽然道:“不知可否把那張紙條給我看上一二?”
周老爺子看了他一眼,然後望向周管家。
“這位是範公子的先生,這次和範公子一起來的。”
老人點了點頭,“能做範家小子的教書先生,想來是有些本事的,那就請先生看看,不知能從中看出謝什麽玄機來。”
朝清秋把紙張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然後把紙張輕輕放回到桌子上。
“紙張之上,雖說隻有一個困字,可一看寫字之人就是下過大功夫的。那此人爲何留下這張紙來,而紙上隻寫了一個困字,難道是僅僅是爲了炫技不成?”
“我看不是如此,這些之所以留下這張紙,我猜其中必然有其用意。”
周老爺子來了精神,“請先生教我,若是能幫我把我家那小子解救回來,我周家必有重謝。”
朝清秋抖了抖袖子。把心中所想一一道來,“他們既然隻寫了一個困字而且字迹極爲分明,也許他們是想告訴老爺子他們不是尋常的賊人,如今是亂世,能寫的這般書法的讀書人,怎麽也不會是默默無聞的尋常賊人。”
周老爺子點了點頭,覺得朝清秋說的有些道理,于是他心中默默排除了一些山上的賊人。畢竟雖說他做的是正經生意,可往日裏四面行走,難免要和這些山上勢力打些交道,何況東南之地的山上勢力是出了名的多,自古以來做生意的,哪裏擺脫的掉朝堂與江湖。
上面的人要錢,下面的人也要錢。
總說官商勾結,商人手眼通天,可也許最初之時商人隻是想着安安穩穩的做生意呢?
這個世道,許多事都是自然而然的尋常事。
對對錯錯,誰也說不清楚。
“這當中隻怕還有一層意思,他們在這紙上寫字,既是暗示了他們不是尋常的劫匪,也是暗示了他們不希望咱們報官,畢竟,有了這個字,也代表了他們讀書人的身份,讀書人做事與山上的賊人有何不同?”
“山上的賊人隻爲錢财,不講道義。可讀書人又如何?讀書人做事最重規矩。行事之間最重章法,所以這些人多半是暗示咱們,隻要咱們講究江湖道義,他們自然也會保護小公子的安全。”
周老爺子重新看了這個讀書人一眼,方才他說讓這個不曾見過的讀書人試一試,其實也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沒想到這個讀書人确實出乎他的意料,這番猜測,雖說有些賭的成分,可到底也是讓他安心了幾分。
朝清秋揉着眉頭,“隻是我所說的畢竟多是猜測,至于這些人的心思到底如何,終歸還是要看看這些人的後續手段如何。”
“不過周老爺到是不必擔心,自古像這種綁票之事,尤其是綁架小公子這般的少年人,綁匪必然會有所求。至于所求之事,無非就是求名或者求利。在無所得之前,必然不會傷害公子分毫。”
“如果我所料不錯,隻怕不久之後,那些賊人就該派人來了。”
“朝先生說的有道理,倒是讓老夫安心了幾分,先生如此人物,怎的從來不曾聽老範那家夥提起過。”
“朝先生是這些日子剛剛才去到山陽的,日子還不長。”範夜趕緊道。
周老爺子的心思自然不在此處,隻是随口敷衍了幾句。
一個仆人忽然從門外跑了進來。
“老爺,門口有個漢子,自稱知道小公子的下落,隻是他一定要見到老爺才肯說。”
屋中幾人都是看向朝清秋。
周老爺子自然不敢耽擱,連忙起身迎了出去。
朝清秋幾人跟在他身後,範夜走在朝清秋身後,悄聲道:“先生,那些你都如何想到的?”
朝清秋笑道:“所以才要你多讀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