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來号稱以一地之糧,足以支撐東南半壁之需,雖然稍稍誇張了些,可也足見山陽鎮産糧确實極多。
東南之人,提起龍陽,提起山陽,旁的或許不知,可山陽糧的大名,多多少少也聽過一些。
這些年山陽糧商周遊在外,着實是爲山陽掙得了好大的名頭。
外界之人,對這些遊走在四地的山陽商人都有一個統一的稱呼,山陽糧幫。
山陽糧商常年行走在東南各地,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些山陽糧商的事迹在流傳。
扶危濟困,仗義疏财,似乎就是山陽糧商留給絕大部分人的印象。
而其中所有人都公認的一件事就是,山陽不缺糧。
隻是這些日子,山陽鎮裏确是出了件許多人都不曾想到的大事。
将糧食視爲一縣之中最大事的山陽,竟然開始了提前收割。
本該五月份才收割的小麥,整整提前了一個月便開始收割。
雖說不是所有的農戶都是如此,可提前收割農戶終究是占了大半。
如此一來,今年縣中糧食的收成定然要少上不少。且不說像往年一般到外面四處售賣,即便是鎮中今年自己的供給隻怕都會有些不足。
而民以食爲天,糧食不足,從來都是會出大事的。
百姓起事,除了橫征暴斂的人禍,其中自然也少不了突然而至的天災。
畢竟,如果不是真正的走投無路,那些半生紮根在泥土裏的尋常百姓,又有幾人願意放下鋤頭去拿起刀槍?
農田之中,除了平日裏尋常可見的農戶,更是多了不少黑衣教的教衆在農田裏幫忙。
黑衣教之人本就多是鄉間農戶出身,所以做起這些農活來倒是也像模像樣,使得收割莊稼的速度倒是加快了不少。
而商賈那邊,山陽鎮裏以範家爲首的各大勢力四面出動,以高價也好,以人脈也好,各處收集糧食物資等常用之物,以備萬一之用。
似乎不過幾日之間,從農戶到商賈,山陽鎮中一下子全民皆兵,都在等待那場不知道到底會不會來的蝗災。
而吳非那邊也是毫無動靜,似乎一點都不曾收到風聲。
——
縣衙後院之中,吳非坐在一張雕着富貴牡丹花紋的楠木太師椅上,雙腳搭在桌子上,單手輕輕叩擊着椅背。
嘴裏哼唱着一首剛剛學來的鄉間小調。
所謂鄉間小調,多半是記載些男女之情和一地之間的風土人情。
可他哼唱的這隻曲子卻是不同,因爲曲中之人,正是他這個堂堂的一縣之尊。
其實倒也不奇怪,世上風俗本就是如此。
以古喻今,以此代彼,本就是讀書人最喜歡用的手段。
市井之間的百姓聽的多了,自然也就學會了些。
所以吳非一下子成了歌謠之中人,他倒是半點也不奇怪,甚至心裏還有些好笑,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爲百姓的口誅筆伐之人。
所謂名垂青史,除了在史書之上,自然也能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之中,即便不是什麽好名聲也是不賴的嘛。
好像事情隻是剛剛有些征兆,那些市井之人的膽子就大起來了,這反倒是讓吳非覺的更有意思。
不過吳非還是要承認一事,蚍蜉撼樹,蝼蟻搬山,即便是他這種膽大包天,從來不知害怕爲何物的世家子,心中竟然也微微有了些懼意。
如今縣衙之外,四面風起,他又如何能不知,他安坐在縣衙之中,除了安穩縣衙之中的人心和讓雲瀾等人摸不清他的虛實之外,自然也是在等。
等着那些吳家勢力的雪中送炭,也是在等着山陽鎮裏的那些聰明人自投羅網。
“大人,李家家主又來了。”王越自門外而入,言語之時,有些怪異。
因爲早在幾日之前,吳非就和他說過,如果李家家主來訪,就說他在縣衙之中有要事,推辭不見。
他是當初去李家的送信之人,自然知道李家其實不會派出援軍,所以他對吳非這個舉動才極爲不解。
李家雖說這些年有些沒落,可終究是山陽除了黑衣教和範家之外的最大勢力,對如今的吳非來說,如果能夠收服了李家,自然是一股不小的助力,他着實是想不明白爲何吳非要把他們拒之門外。
“王大哥是不是很奇怪?爲何李家分明就是前來投靠,我卻要将他們一而再,再二三的拒之門外?”吳非睜開眼笑道。
王越點了點頭,“如今對咱們來講,一點助力都是雪中送炭,屬下實在想不明白,大人爲何要将他們拒之門外。”
“凡事,欲要取之,必先與之。咱們自然是想要他們爲咱們賣命的,可他們又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麽?”
“我又能給他們些什麽?”
“李家家主是個老狐狸,不會做虧本的買賣。他如今來投,看中的自然不是我吳非這個小小的縣令,而是我身後的東南吳家。”
“大人的意思是?”
吳非揉了揉下巴,“如今來投,他自然會以爲自己是雪中送炭,救我于水火之中。其實我猜他本不該這麽早就來的。”
“如果我不曾猜錯,他原本應該是想要再觀望片刻,隻是如今見我在縣衙之中穩如泰山,這才慌了手腳。暗中揣摩我是不是有什麽暗中未曾的淩厲手段。”
說到這裏,吳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聲,“所以說,聰明人的自行猜測,才是最爲可怕。”
王越也是點了點頭,“自作聰明,如今倒是落入大人的陷阱之中。”
“這些日子我安居不動,看着外面風生水起,你真的以爲我心中這般安穩?自然不是。可和人談判,手中也要有個籌碼不是?”
“手上的籌碼多些,自然換的東西也就多些。”
“那大人今日還是不見此人?”
吳非笑着搖了搖頭,“自然不是,打熬也要掌握些火候,三顧不見,不爲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