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李家那種驟然暴富,自稱豪門,其實不過是土财主家的所謂世家。
吳家是靠着一代代積累下來的名聲。
财富可以迅速堆積而起,碰到一個機會,驟然暴富,倒是一件極爲簡單的尋常事。
可所謂的底蘊,絕不隻是簡單的财物堆積聚斂而已,更有一個家族世代積累下來的生存智慧和爲人處世之道。
常有人一朝及第便自以爲可以笑傲王侯,可有些人說的确實不差,憑着你十幾年的寒窗苦讀,憑什麽就勝過人家的幾世積累?
有時候人可以不信命,卻也要認命,所以有些心比天高的讀書人,一朝仕途失意,便灰心喪氣,怨天尤人,終其一生,再難重起。而有些讀書人卻可以越挫越勇,幾起幾落,終歸有所成。
不唯讀書人如此,想來應當人人皆如此。
東南,溫縣,吳鎮。
單單僅憑吳鎮這個吳字,就可以看出吳家在東南的勢力之大。吳鎮原本自然不叫吳鎮,這些傳承下來的老鎮,大多是以居住在鎮中最多的姓氏來命名。這也算是古老相傳下來的老規矩。
人多者,往往勢衆。
隻是後來随着某一家姓氏的突然崛起,可能整個鎮子就要随之改名。
一個鎮子,百年之中,幾次改名,在東南都是些常見的尋常事。
吳鎮之中其實姓吳的人家并不多,僅僅隻有吳家一家而已。可僅僅以一家一姓,就壓下了鎮子裏的百家百姓,吳家的實力自然可見一斑。
以強權自然可以,可吳家的可怕之處,恰恰在于當初鎮子改名之時,大多數人都是心甘情願。
百年來,人們能看到的隻是招惹吳家之人基本都不曾有一個好下場,至于吳家底蘊到底有多深厚,反倒是一直不曾有人打探出根本。
而吳鎮百姓的心甘情願,除了畏懼吳家的權勢,自然還有其他緣由。
其實說到底,還是吳家能夠給鎮子裏的人帶來足夠多的财富。投入吳家門下,除了落得個溫飽,說不定還能有朝一日被吳家人看中,一朝暴富,一步登天,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即便是草窩裏的山雞也想要變鳳凰,何況是近在眼前的機會。
所以吳鎮之中的吳家人,其實又有些不同,以親疏遠近爲界,大緻分爲了内門和外門。
内門之中,自然都是吳家的嫡系,是真真正正,一群擁有吳家血脈的吳家人。吳家真正賺錢的生意也往往交給這些人來打理。一家命脈,十之八九,都在他們手中。
這些人才是吳家真正倚靠的當家之人。
而外門中人則是那些雖然身在吳鎮,可卻不是和吳家人同姓的外姓人。吳家家大業大,即便人手再多,也還是免不了要面對人手不足的窘境。所以吳家之中,自然也要招徕一些鎮中的他姓之人。
這些人雖說也在吳鎮之中能做些事,可到底不是吳家的血緣之親。而吳家對血緣一事偏偏極爲看中,所以即便是擁有吳家半數血統的外姓之人,依舊進不得吳家的高層,隻能在吳家做些小事罷了。
隻是能在吳家做些小事,就已經是許多人求不來的福氣。
仗着一個吳家的身份,雖說在吳家之中算不得什麽。可到了吳家之外,報出吳家的名号,誰不得忍讓幾分?
畢竟這一代吳家人丁單薄,除了吳非這個長子,也就隻有一個年歲比他小些的嫡子罷了。
吳家宗祠裏,吳家當代的家主手中燃起了幾柱清香。
吳家的老規矩,每逢大事,必于宗祠之中燃起香火,公論之。
凡吳家事,不可一言而決,皆需送諸于宗祠,爲衆人所決斷。
宗祠之上,唯有一個主座,原本在宗祠之中其實還設有幾個吳家長老的座位,隻是這一代吳家家主威嚴太重,所以反倒是那些長老,自己提出要去掉這些座位。
吳家家主自然是應承下來,畢竟與衆人同座一處,終究比不得他一人獨據高坐。
在他之後,先是諸多的吳姓族人,人數不多,一眼望去卻都是滿臉貴氣,吳家畢竟承平多年,雖說當初秦兵南來,也算是轟轟烈烈,可以吳家的身家,自然也不曾鬧出什麽大事,他們吳家人就像搬着一個闆凳,端坐在家門口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戲,看秦兵來了,看東南之人死了,看秦兵退了。
火再大,終歸不曾燒到他們身上。
一場大戰之後,感慨自然是有的,即便是他吳家的門房,也會感慨一句,怎的秦兵如此之強,怎的我東南兵馬如此之弱,感慨完,也就感慨完了。往日的日子該如何,依舊如何。
樹大根深,積重難返,又何止是一國之事。
吳家人之後,是人數衆多的外姓之人,這一代吳家本家凋零,也就讓這些外姓之人有了個之前不曾有過的機會。
越過外門,走入内門。不知是幾代外門之人多少年的心願。
雖說依舊遠遠與那些真正的吳家人比不得,可與當年遙遙站在外門之外,滿眼羨慕的看着内門之人相比,終歸是有了些機會。
就像如今能站在吳家的宗祠裏已經算是一件當初他們外姓之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
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端坐在一張老舊的太師椅上,許是等的時間太長了些,老人已經有些睜不開眼,雙眼半閉半睜,似睡非睡。
吳家家主看了他一眼,輕聲笑道:“三叔?”
老人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小挽,咱們可有些日子沒有開過宗祠大會了,若是尋常的小事,你做決定就是了,何必要用到了我們這些老家夥。”
“我們這些老家夥老了,平日裏呆在外面曬曬太陽就安穩的很,如今許多事,我們都看不明白喽。”
吳挽笑了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沒有三叔爲我當家做主,做起事來,心中也沒有底不是。”
老人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兩人言談之時,宗祠之中,無人言語。